目 录
夹缝｜王立世
山中丨李少君
日子丨北岛
芦花丨陈先发
春风辞｜刘年
束手无策丨张二棍
河曲马场｜阿信
我们不能不爱母亲｜韩东
蜗牛丨梦然
沉默丨龚启和
西北风丨空也静
妈妈丨拉萨
写给门前的一棵树丨余秀华
深夜,听见一列火车经过丨代薇
玻璃终于碎了丨江一郎
幸存者丨叶秀彬
山神庙丨呆呆
在雪地上写一个名字丨窗户
夹缝
王立世
夹缝里的草弯着腰
夹缝里的花低着头
夹缝里的空气异常稀薄
夹缝里的鸟鸣已变调
夹缝里的阳光都被折射过
夹缝里的风如箭
夹缝里的雨像子弹
夹缝，夹缝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安身之地
山中
李少君
木瓜、芭蕉、槟榔树
一道矮墙围住
就是山中的寻常人家
我沿旧公路走到此处
正好敲门讨一口水喝
门扉紧闭，却有一枝三角梅
探头出来，恬淡而亲切
笑吟吟如乡间少妇
日子
北 岛
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
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
信投进邮箱，默默地站一会儿
风中打量着行人，毫无顾忌
留意着霓虹灯闪烁的橱窗
电话间里投进一枚硬币
向桥下钓鱼的老头要支香烟
河上的轮船拉响了空旷的汽笛
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
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
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
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
芦花
陈先发
我有一个朋友
他也有沉重肉身
却终生四海游荡，背弃众人
趴在泥泞中
只拍摄芦花
这么轻的东西
春风辞
刘 年
快递员老王，突然，被寄回了老家
老婆把他平放在床上，一层一层地拆
坟地里，蕨菜纷纷松开了拳头
春风，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舔舐着人间
束手无策
张二棍
你肯定理解什么叫束手无策
但是你，可能不会理解
一个束手无策的人
你也不会理解他
茫然，无助的样子
他蹲在街角
一遍遍揉着头发，和脸
像揉着一张无辜的报纸
是的，没有办法
女儿逃学，练习抽烟
他没有一点办法
母亲病了多久，也躺了多久
他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卖水果，刚收了假钱，
又得交罚款
他只有呆呆地，蹲在那里
没有一点办法
他攥着那张钞票，揉着，撕着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一点点办法
河曲马场
阿 信
仅仅二十年，那些
林间的马，河边的马，雨水中
脊背发光的马，与幼驹一起
在逆光中静静啮食时间的马，
三五成群，长鬃垂向暮晚和
河风的马，远雷一样
从天边滚过的马……一匹也看不见了。
有人说，马在这个时代是彻底没用了，
连牧人都不愿再牧养它们。
而我在想：人不需要的，也许
神还需要！
在天空，在高高的云端，
我看见它们在那里。我可以
把它们
一匹匹牵出来。
我们不能不爱母亲
韩 东
特别是她死了以后。
病痛和麻烦也结束了
你只须擦拭镜框上的玻璃。
爱得这样洁净，甚至一无所有。
当她活着，充斥各种问题。
我们对她的爱一无所有
或者隐藏着。
把那张脆薄的照片点燃
制造一点焰火。
我们以为我们可以爱一个活着的母亲
其实是她活着时爱过我们。
蜗牛
梦 然
世界是一个雷区
每挪一步需足够的谨慎
我头顶的探测器，已探 过
草尖的风声
每一个清晨，都孕育着
一颗闪亮的珍珠
我驮着一座寺院
从雾霭中匍匐而来
沉默
龚启和
寺前的桃花开了
孵阳的山鹊，枝头
叽喳，都说是
它的啼声叫醒的红颜
浇水的僧人头也不抬
每浇一遍，根扎深一次
大地早在混沌初开期
一并开悟，学会了止语
此时的春天光顾着赶路
一脚青山，一脚绿水
莲花座上的佛，静静的
信徒的虔诚，跪了一地
西北风
空也静
从不吹牛
有一肚子的气
一个劲儿地吹
手捏一把生锈的唢呐
吹倒一缕又一缕炊烟
吹得故乡
瘦成一轮残月
妈妈
拉 萨
那个老妇人
半跪在一蒲公英面前
轻轻吹
当蒲公英的孩子飞起来的时候
我忽然想流泪
忽然想叫一声
“妈妈”
写给门前的一棵树
余秀华
不说你在五月的光彩
你额上的露水
你枝桠间的鸟鸣
不说你开花时的骄傲结果的丰盈
不说你在月光里偷渡的爱情
深夜,听见一列火车经过
代 薇
深夜
听见一列火车
由远而至
一节黑夜的抽屉被拉出来
它关上的时候
就像多年后我回头看了一眼
玻璃终于碎了
江一郎
玻璃终于碎了
有裂痕的玻璃，在起风的夜里
终于哗地一声碎了
天明起床，我见到碎片，那碎片
像残肢撒落一地
昨夜的一声尖叫
如同闪电消逝
终于碎了，一块碎的玻璃
在破碎之前
有着怎样揪心的隐痛
又在巨大的忍耐中
坚守着什么
现在碎了，它放弃了
或许痛苦太深
或许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这样一块玻璃
我不知道该为它难过
还是为它庆幸
它碎了，在起风的夜里
松开自己的生命
幸存者
叶秀彬
或许，我是一个幸存者
一场刀剑
还能在衰草枯杨中构筑幻想的图景
深秋，鸟叫的绳索勒紧我的喉咙
呼吸每一秒
都可能从沉睡的梦中惊醒
梦真好，那么美好的梦醒来干什么
但我还是醒来
还是看见勒紧我喉咙的绳索
幸存者还活着，多么幸运
幸存者还活着，又多么不幸
山神庙
呆 呆
神啊。请给我送来一个女人
像桃子一样多汁，像豌豆一样朴素，像麻雀一样顾家
像这个夜晚
同意我睡在神龛前面
在雪地上写一个名字
窗 户
在雪地写一个名字，在它后面写：我爱你……
一边写一边念。
然后站在那里。
扔掉树枝。树枝会在春天到来之前腐烂，
它又湿又冷，却说出了你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