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锦瑟》解读:蓝田日暖的出处,在魏万写给李白的一首诗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
这首诗百读不厌,从字面上来讲,锦瑟,蝴蝶,春心,杜鹃,沧海,明月,蓝田,玉色和阳光,构成了绚丽深沉的断碎的画面,又没有堆砌之感,让人目眩神迷。
从字的组合和韵律上来讲,又将这绚烂而断碎的画面,连接起来,形成了流动多彩的重叠画面。
从语言的情感深度来讲,每句诗都特别有一种深沉的情感,这么说吧,你仿佛知道他是在极其生动地写这些句子,你甚至能感受其中的悲怆与忧伤,但是,居然,你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华丽的字句组合在一起,会有如此的魅力,而且,李商隐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就是李商隐这首诗的魅力。
千百年来,不断有人在破解这首诗,试图从这华丽断碎的字句里,找出李商隐写这首诗的具体原因和表达所向。
实际上,从感情和情绪上破解,应该是最重要的,古人说,诗以言志,这个志,不是说志气,还有更广博深沉的含义,就是“士心”,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内心的真实。
这首诗骨子里是真诚的,无可否认。凡真诚必可共鸣。
只是李商隐的这首诗如同华丽忧伤的音乐,看哭很多人,但很多人会转头想,我为什么悲伤?
因为这里有生命浩大的华丽和悲感,人人都在经历。
在这首诗的解读上,历代有多种不同的具体指向,有人说这是悼亡,有人说,这是怀才不遇。
指向悼亡的,是因为有思华年,有追忆,诗句绮丽,仿佛应该是为女子所做。
指向怀才不遇的,也都是从这首诗的绮丽着眼,认为古人这样的悲怀,多表达仕途的艰辛和冷落。比如蓝田玉,晋代文学家陆机《文赋》里有名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山含玉,水怀珠,是指的有才华的人。
但是这些都是从小处破解的。
因为李商隐本身本质上不小气,他也不允许自己小气。
李商隐家贫,父亲早逝这是事实,但李商隐数次说自己是王室之后,这个也是有所本源,只是到了他祖父那代没落,但是这种精神上的傲然,一直都在。他给孩子起名李衮,也有这样王孙的含义,衮,龙袍。
在李商隐的很多诗里,都龙凤这样大气的字眼,尤其是在写情感的无题诗中,龙凤屡次出现,对于无题诗中一些情感的指向,现代人已经破解出那是一位有皇家身份的道姑,李商隐在爱情表达上是相当平等的,他不是攀龙附凤之辈,最美的感受,也是龙凤在天地翱翔。
那么这首《锦瑟》的解读,显然不能看作是单纯的悼亡和怀才不遇。因为以王之后裔的身份来看,就算是不遇,那也是天之不与。
显然,《锦瑟》和李商隐一切失去主语和倾述对象的诗句一样,是向更高层的命运和时光,表达最真诚的感怀。
李商隐这首诗的创作年代,基本划定在他晚年,当然他的晚年,最后也只有四十六岁。
在李商隐40岁那年,妻子离世,他已经有肠胃的疾病了,但是两个子女寄托在孩子的姨父韩瞻家里,他必须为孩子的生活打拼,此时有工作机会在四川。李商隐去四川节度使幕府工作了五年。
这五年,是李商隐心境的重大转折,一方面,四川节度使对他非常礼遇,二来李商隐疾病缠身。年轻时他往往和同僚保持亲密的关系,以便于人脉上扩展,但是这个时候,他因为多病,反而去深山寻求静养,同事之间除了工作,很少看见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本身就有深厚才华的李商隐,得到另外一种沉淀。
五年之后,四川节度使调任,他没有像从前一样急着投简历找工作,这是身体的不允许,开始在回归京城的路上,走走停停,饱览河山大川,而著名的《谒山》以及很多咏史诗就是写在这以时刻。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在《谒山》这首诗里”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这是生命将走向陌路的感慨,时光如沧海,渐渐缩小成一杯春露,这凝结着生命岁月精华的露水,也将消散。
而《锦瑟》显然是《谒山》诗的扩版。
因为对于这么短促的人生,李商隐是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的。
《锦瑟》应该是李商隐的遗作,或者作在他谢世前的不多时候。据说,他和弟弟曾经谈起,想出家,但是未能真正剃度,就已经离世。
在生命的倒数时里,李商隐写下《锦瑟》,从心智上来讲,他是最睿智的中年,但是从疾病来讲,他已经是生命的陌路了,这首诗也可以看做李商隐才智的巅峰,但同样是他的绝笔。
他曾经是这样热情的拥抱生命,爱着人生,当他自己的生命时光渐渐如沧海风干成以滴露水,且还在消耗时,他留下了这滴春露能够包含的最深最广,那是他的华丽而孤寂的一生,他一一告别。
瑟是上古一种乐器,但是隋唐早已经失传。一样美好的东西注定与世不久。瑟通常二十五弦,但这里用五十弦,一来表达是两张瑟,李商隐熟悉上古神话和典故,瑟为和鸣,他如东方朔落入世界,原本是为知音。
第二层含义,自然是他生命的倒计时,或者他认为自己的生命会停止在五十岁,然而天意更早。
在这样生命的最后,他回顾着自己的一生。
从年轻时探索道家庄周梦蝶,而虔心修道,那是他浪漫而灵性的少年,甚至爱上了梦中的蝴蝶,情以永生。
到后来看到国家不幸,励志想在仕途上有所进取,如同杜鹃一样忧患。从李商隐的生平来讲,他几乎有二十来年挣扎在仕途,不断渴望在仕途上有所上进,并非他爱当官,实在是晚唐到处混乱,他总希望自己通过正规渠道,获得上升的机会来拯救这个国家。然而他爱国,那些占据高位的人不爱他。用望帝,李商隐并非高攀用典,他是自比,他是王室后裔。
那么就到了大家最喜欢的沧海月明,蓝田日暖的美句。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李商隐并非闭门造车,只是用前人的语句造境。35岁他去过桂林,看见过真正的大海,李商隐多年幕僚生涯,往往行山过水,蓝田日暖这样的大山景象实在是见惯。
很多人都在找李商隐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典故,想知道他是否有所托指。
晋代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说的是山水钟灵蕴秀之美,也是说的才华在心中,发为文字有光芒。
比李商隐早几十年的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辞,,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但是这是比李商隐时代还要晚的司空图转说戴叔伦的话,此时李商隐的诗已经在晚唐刊行流传,谁抄谁的还真说不准。况且李商隐从来没有整句化用前人诗句的做法。这里基本肯定是司空图用李商隐的诗句,假托戴叔伦。
那么李商隐这两句诗是否另外有出处呢?
当然有。
这是李白的知己兼超级粉丝魏万写李白的诗句。
”君抱碧海珠,我怀蓝田玉。
各称希代宝,万里遥相烛。
君游早晚还,勿久风尘间。
此别未远别,秋期到仙山。“ 唐 · 魏万《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 》节录
被唐玄宗放还的李白游历金陵,遇到了魏万,两人成为忘年交,李白将自己鲜为人知的生平告诉了魏万,魏万诚恳的愿意为李白做传。
你怀报沧海明珠,我有蓝田美玉,我们都是绝代珍宝,万里之遥仍旧能够感受彼此的光辉,互相照耀。魏万在历史上没有李白名气大,但是李白最初流传的诗稿,就是魏万编辑刊发的,可以说,没有魏万就没有李白的诗流传至今。
他们一定必定是真知己。
这才是李商隐沧海蓝田的出处。
李商隐的一生并没有李白幸运,或者说性格可能有差异。他没有可以托付的知己。在常年的颠沛中,有多少人真正欣赏他是碧海遗珠,是蓝田美玉?
李商隐是孤寂的。他是王室后裔,有着匡天扶正的志向和勇气,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怀,有着出口一气天上人间的才情,但是,谁是他知己?
他的仕途一次次冲刺难以成功,空有报国的梦想,他的诗稿在颠沛中散落遗失,他的时光随着病痛加深一去不返。
他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浩大寂寞,凄美深沉。
一方面生命化为没有结局的坚守并逐渐消散,另外一方面,生命在过程当中那种迸发的壮美成就生命孤寂华丽的本身。
这两句诗,悲欣交集。
是天地最美,是人生最孤独深邃,是痛苦也是欢欣吧。
李商隐是不后悔的,因为他无从后悔。生命他尽力过,将自己凝练成最皎洁的月亮,将自己打造成最好的玉,然而此生短促,不逢知己,又或者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是这样的爱着人世和生命,这样的展示着用生命绽开的华美。
然而,这些行将过去。
生命即将结束,李商隐不相信道教人可以永远活着,但是晚年又相信,佛教中必有一种永恒。”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站在时空的高度,从时光的岸上回忆过去,他无悔,因为是在过程当中,这是将一生凝结成最后的春露,在消散之前,留下的关于这一次人生苦行的记录,华丽而悲苦,但是都是他的。
他和生命过往一一告别,他没有魏万,他是他自己的知己,用生命写给命运。
这首诗是生命之诗,岁月之诗。
我相信,他无惧死亡,无论未来是什么。因为另外有种永恒,托体同山阿。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