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台北南京东路五段291巷的居民,经常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大板鞋到小店购买食物。
有人认出这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新疆王”盛世才,上前询问,他连连摇头,说自己姓“颜”。
自从盛世才退出政坛之后,就隐居在此处,因为曾经杀人太多,他总是担心会遭人暗杀,所有的食物他都要亲自去小店购买才敢吃,别人送的食物,他从来不吃,会转送给邻居。
1970年7月13日,75岁的盛世才病死在台北。
盛世才是近代史上著名的投机者,投苏后叛苏,投共后戮共,投蒋后又追杀国民党。自诩聪明一世,实则荒唐一生。
他的穷途末路,真正合了那句“天道好轮回”。
一、斯大林助他坐稳“新疆王”
1933年,盛世才坐收渔翁之利,篡夺了新疆“四一二”政变的胜利果实,掌握了最高统治权。此后,他就开始整肃内部异己者。
他想过要投靠国民党,但他也明白蒋介石只相信自己的嫡系,所以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日本距离太远,他麾下还有视日本人为仇敌的东北军,所以盛世才只得求助于苏联。
为了取得苏联的信任,盛世才无所不用其极,曾邀请苏联总领事孜拉肯、副领事甘宁到家中做客。盛世才还专门布置了自己的书房,里面摆满了马列主义经典著作。
他一再强调自己从学生时代就相信社会主义,一直认为只有共产党的道路是有前途的,他当年之所以选择脱离国民党的队伍(盛世才曾任南京国民政府参谋本部第一厅三科科长),就是因为自己的信仰,最后他说明了希望苏联方面能够帮助他消灭马仲英和张培元的军队。
两位领事临走前,盛世才还送了两份厚礼。斯大林听说盛世才很有诚意,又对马列主义颇有研究,信仰忠诚,给盛世才派来了救星。
1934年,苏联红军换上中国军装,带着飞机、大炮、装甲车等,帮助盛世才坐稳了“新疆王”的位置。
盛世才制定了一套亲苏纲领,鉴于盛世才和苏联的亲密关系,中共中央亦开始注重对盛世才的统战工作。
1937年,毛泽东派秘书周小舟前往新疆,以八路军代表的身份和盛世才商讨在新疆建立办事处的事宜。盛世才欣然同意,并且出资援助了八路军3万件皮大衣和一批机枪。
此时的新疆,已经成了共产国际、苏联与中共联系的交通要道。盛世才对中共代表非常热情,还曾对王明、康生提到过,一定请延安方面多派干部来新疆工作。
随后,盛世才又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王明、康生不敢轻易答应,只答应盛世才一定会将他的要求转达给中共中央政治局。
1938年春,任弼时代表中共中央来见盛世才,中共中央政治局同意接收盛世才入党,只不过现在盛世才在苏联那边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中共中央特别请示了共产国际,斯大林出于种种考量,没有同意盛世才加入中国共产党,而是让他秘密加入了苏联共产党。
盛世才要入党,是他本人一直反复提出、一再坚持的,他和斯大林打包票说自己是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到了上世纪50年代,盛世才还能回忆起自己的党政编号:1859118。
在前往新疆之前,盛世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做“东亚红军总司令”。他给王明的信中,用的落款是:马克思主义-李宁主义-斯大林主义的信徒盛世才。他也曾经给予中共无偿的帮助,在治理新疆的初期,政治、经济、交通、教育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进步。
年轻时信仰曾经给他真诚而热烈的力量,这也是为何延安方面毫不吝啬地将人才输送往新疆,因为中共领导人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干劲。
但信仰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信仰无用了、过时了,而是人会变。或者说,人一旦拥有了权力,就会暴露本性。
二、多疑到病态,杀人不眨眼
盛世才之狠,超过同时期任何一个割据军阀。
他模仿蒋介石组织了自己的一套特务体系,几乎对所有手下的官员进行窥探,官员们哪怕是嘴上开玩笑或者抱怨一句,就会被逮捕,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
每次召见任何部署谈话,他的手上都会握着手枪,对准人家的头,一定要反复确认此人没有伤害自己的用意,才会将枪放下。
他也没有一个真正信任的心腹,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只要失去了价值之后就可以抛弃。
例如盛世才曾经重用的军法处长冯梁就是他杀人的屠刀,但最后还是被盛世才处死了。
所以,盛世才手下的人都有这样一种说法:当官当到厅长,当兵当到团长,就要大难临头了。
盛世才多疑到了病态的程度,他要喝矿泉水,围着泉眼建造了一圈房子,晚上还得用铁索锁起来,就是为了有人从水源给他下毒。晚上好好睡在一个房间里面,经常半夜起来要换房间,有的时候还要派人将床的位置也调整一下。
给他剃发多年的专用理发师,因为曾经建议换一把理发的椅子,盛世才就怀疑他是不是想要调整下高度,便于在剃头时抹他的脖子,就把理发师直接送进了监狱里面去。
一次,盛世才到新疆某学校视察,莫名其妙抓了100多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认定了他们正在准备阴谋暴动,即便没有什么证据,也将这几个学生以谋害自己的罪名督办。
新官员们不放心,旧官员也不会念旧,只要是他想杀的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取别人的性命。
当年举荐盛世才来新疆的鲁效祖,为了将盛世才安置到新疆,还曾经和省主席金树仁争吵过,对盛世才有知遇之人。他是盛世才的上司,对盛世才从没苛待过,最终也被盛世才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关了起来。盛世才还算“念及旧情”,没有要了鲁效祖的命,关了他8年,期间换了7个监狱。
狱友还拿鲁效祖打趣:“你到底是督办的恩人,待遇就是不一样,牢房也没上锁,吃的还是小灶。”鲁效祖哭笑不得,只得长叹一声。
盛世才的发小杜重远,从小就和他就是同学,一起去日本留学,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他来到新疆投奔盛世才,盛世才哭得那叫一个见者动容。可一回头就让特务跟踪杜重远,查清楚他是不是来刺杀自己的。杜重远最终被盛世才毒死,死状惨烈。
对身边的人,盛世才杀不杀仅仅凭借自己一时的心情,在政治上,他同样只讲眼前的利益,从来没有感情和是非。
三、蒋介石的威逼利诱
盛世才将新疆政府、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合称为“中国三大政治集团”。还煞有其事将自己蓄着八字胡的照片和毛泽东、蒋介石的照片并列在一起,说自己是毛泽东的伟大战友和蒋介石的亲密战友。
他还将自己与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毛泽东、蒋介石放在一起,并称为“世界反法西斯阵线六大领袖”。
苏德战争爆发后,盛世才已经开始动摇。他觉得苏联靠不住了,就算战胜了,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恐怕不会像从前那样再援助自己。
而这个时候蒋介石政府正在得到美国财力和武器上的援助,盛世才觉得风向正在朝着国民党政府倒,他又打起了投靠蒋介石的主意。但盛世才此前和苏联的关系太过亲密高调,想要获取蒋介石的信任已经不太容易了,他就从在新疆的中共党员身上下手,以讨好蒋介石。
1942年3月19日,盛世才的四弟盛世骥突然被人枪杀在卧室里。盛世骥曾留学苏联,思想进步,和盛世才政见越来越不合,反而和新疆的共产党员来往亲密。
盛世骥到底被谁暗杀至今依旧是一个谜,也有人怀疑就是盛世才自己制造的血案。不过盛世骥之死的确给盛世才一个和苏共、中共闹翻的理由,他甚至借此编造了一个“阴谋暴动案”,谎称这是莫斯科和延安方面共同指使的,抓捕了中共党员陈谭秋、毛泽民和苏联驻华总领事、军事顾问等人。
除此之外,盛世才还写信给斯大林,指控巴库林和拉托夫等苏联工作人员在新疆参加了“阴谋暴动”。没想到苏联方面非常重视,直接派遣外交部要员来新疆,盛世才本来是想要和苏联闹一闹为将来撇清关系铺垫,没想到事情闹大了,他也怕苏联真的查出实情,就赶紧向国民政府请求,求蒋介石派人来帮忙解决。
蒋介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往新疆安插人的机会,不仅派了人,还亲自写信安慰盛世才,让他放宽心。7月7日,盛世才给蒋介石上书,表示“誓以至诚,拥护钧座与国民党之领导,效忠党国”。
他还说:“查职过去由于学识和经验之不足,致被披着马克斯(思)主义假招牌的人所愚弄和欺骗。而该等又复变本加厉,使用各方法……从事于进行破坏,以达成其侵略领土之野心……是以职今后绝对不能再与此类假的马克思主义者相合作……”
8月15日,蒋介石带夫人宋美龄飞抵兰州,名义上是视察西北各省,其实是让宋美龄代替蒋介石秘密去见盛世才。宋美龄给盛世才洗脑,保证国民党会支持盛世才,但要求盛世才让苏联势力退出新疆,清洗新疆境内的共产党员,并且将新疆外交权交给国民政府。
情势压迫,盛世才明明知道蒋介石打的什么心思,却只能同意。
盛世才向苏联下达了“逐客令”。对毛泽民等已经被捕的共产党员,盛世才曾用酷刑逼供,毛泽民等人绝不承认,1943年被秘密杀害。
盛世才的亲妹妹盛世同与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上海第一任共青团书记俞秀松相识相爱,结为伉俪。他们的婚礼上,盛世才还送了一个箱子,很是文艺地题字:燃烧心灵的火把,夺取知识的宝库。
而俞秀松也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被害,盛世同根本不信丈夫会参加所谓的“阴谋暴动案”,却无力辩白。听说兄长在这起亲自制造的暴动之中已经冤杀了300多人,盛世同痛苦不堪,她不愿再和盛世才同一个姓,改为母姓“安”,改名“志洁”,从此无论盛世才如何飞黄腾达,也不愿承认和他的兄妹关系,去乡村做了一名小学教员,积极为抗日奔走哭号。
盛世才当年为了装裱门面放了一整屋的马列主义书籍和进步书籍,现在也是集中封存或者销毁,并且严令禁止新疆人民在公开场合谈论马列主义和阅读进步书籍。他甚至将自己所写的《六大政策教程》都封了。
盛世才年轻时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但他的极端个人主义,本身就与马克思主义背道而驰,他终究不会成为中共的亲密战友。
四、斯大林将他的求救电报发给蒋介石
盛世才为了获得蒋介石的信任无所不用其极,但蒋介石并非真正信任过他,甚至用各种手段对新疆的政治、军事进行渗透,想要架空盛世才。
蒋介石派遣过去的官员们根本没有将盛世才放在眼里,还对新疆的政务大肆抨击。即便是在盛世才召开的小组会议上,这些官员们依旧会毫不客气地斥责盛世才。
除了国民党官员、军队,大量特工也潜伏在新疆,盛世才极为后悔。当年宋美龄可是答应地好好的,新疆的事务最终是由他说了算,没想到他和苏联、中共闹翻了之后,蒋介石竟然翻脸不认账。
盛世才顿时有了“引狼入室”的挫败感,而此时国际形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苏联已经取得了战争的决定性胜利,盛世才又想回过头来抱苏联的大腿,
和从前一样,盛世才又制造了一起“阴谋暴动案”,1944年8月11日深夜,盛世才突然召开紧急议会,将国民党在新疆的100多名要员逮捕,将黄如今和林继庸等一批蒋介石心腹说成“混进国民党内的共产党”。
盛世才一边下令军队准备和蒋介石作战,一边又让人去莫斯科恳求斯大林,还亲自打电话给斯大林,说要“悔过自新”,请求重新加入共产党。
这次无论盛世才说得多可怜,斯大林都不为所动。他还派人将盛世才请求援助的电报原件原封不动地送到了重庆,让苏联驻华大使面交蒋介石,一定要蒋介石亲启。
与此同时,盛世才还煞有其事向蒋介石汇报案情。
蒋介石已经打算全面解决盛世才的问题,他将朱绍良派去了迪化,告诉盛世才中央已经决定将他调离新疆,去做农林部长。
盛世才听说,蒋介石已经调了十几架飞机集中在酒泉待命。
与苏联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复原;他的双手沾满了中国共产党人的鲜血,中国共产党已经将他视为敌人。此时的他才感到大势已去,只能任由蒋介石摆布,同意离开新疆。
1944年9月11日,“众叛亲离”的盛世才带着从新疆搜刮来的金银,登机飞往重庆。
盛世才霸占新疆12年,有10万多人被罗织入狱,5万多人被杀,他杀人如麻,还对新疆各族人民疯狂掠夺。
当时新疆流传着一首童谣,说的就是盛世才离开新疆的情景:
盛贼世才讲清廉,八十汽车没拉完。三架飞机不算数,两千骆驼在后边。
五、人人喊打,遭遇暗杀
盛世才离开的时候,全新疆的民众都在拍手称快,督办公署门前,有人一边烧纸钱一边对着大楼大骂:“盛世才你这个绝子绝孙的,你也会有今天。”
迪化市郊六道湾的荒野之上,乱坟堆旁都是跪着大哭的死难者家属,这些死难者被盛世才迫害致死,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数百名家属们成群结队涌向了省政府、公安处鸣冤,结伴游行,要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新疆各族各界人士,向国民党中央控告盛世才的罪行,并且编印《盛世才祸新纪略》小册子四处散发。盛世才来到重庆的消息传开后,在重庆的新疆人也在揭露、控告盛世才的罪行。
按照蒋介石的安排,盛世才在重庆宣誓就任农林部长。第二天,新疆民众就发布了文章《新疆省全体民众讨盛世才檄》。民怨四起,盛世才根本不敢去农林部上班,只能躲藏在重庆郊区的黄山别墅之中。
盛世才也曾对国民党下过手,即便他现在完全控制在蒋介石的手上,国民党内部声讨盛世才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但蒋介石明显不想动盛世才,他觉得盛世才今日的“臣服”,是自己一项巨大的政治胜利,是自己的一枚“奖章”。蒋介石向来是重结果而不重过程的,所以身边贪污、残暴者数不胜数,只要能做事,他都可以容忍。他对盛世才一直是优待的,对于反盛势力,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945年5月,国民党召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不少国民党中统骨干在此时对盛世才发起了总攻。他们这些人当年在新疆虎口脱险,差点死在盛世才制造的“阴谋暴动案”之中
盛世才在大会上丧失了连任国民党中央五届监委的资格,在大会结束后不久,国民政府免去了盛世才农林部长之职。
对此,蒋介石也曾经亲自发言为盛世才开脱:“盛同志卒能运用其力,将新省奉献于中央,功在党国。诸位同志,要明了此旨,顾念大体,勿再责难往事。”盛世才在蒋介石的保护之下,没有进入传讯和审查,蒋介石看舆论稍稍平静后,还让盛世才做了委员长西北行营上将参议。
盛世才兴致勃勃前往西安上任,路过宝鸡之时被当地的“军官团”找借口抢了一通,损失了4万元和一些金银珠宝。
这还不算完,那些曾经被他迫害过的人士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盛世才又遭遇了一次暗杀,死里逃生。
接连遭遇了这些,盛世才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六、晚年隐姓埋名葬礼冷清
1949年,盛世才离开西安,随蒋介石逃往台湾。盛世才曾经多次写信,希望岳父邱宗浚也能来台湾相聚,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岳父一家11口被杀的噩耗。盛世才写信请求老友马步芳帮助他调查,1949年8月,灭门大案的主犯刘自力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临死前还在痛骂盛世才。
蒋介石在台湾复出为总统后,并没有忘记盛世才,将其聘为总统府国策顾问。
盛世才这个墙头草现在也只有蒋介石可以依傍了,费尽全力去讨好蒋介石,先后写了不少为他“复国”效劳的文章,还陆续发表了《新疆十年回忆录》,《牧边琐忆》,《五十年政海风云》等,各种歪曲事实,抹黑苏联和中共,为自己可耻的行径盖上遮羞布。
即便苏联和中共无法惩治他,在台湾的那些国民党军官也不会服气他这种人担任要职。
1954年3月,在台湾第一届“国民大会”上,有代表再次提到了盛世才祸害新疆,那些控诉盛世才罪行的小册子就在会场内外散发。
蒋介石此时也无力压住舆论了,他正在谋取在会议上通过一部可以让他无限连任“总统”的宪法,不想因为盛世才这些“旧事”破坏计划。蒋介石终于松口同意接受提案,对盛世才继续进行审查。不过此事之后不了了之。
此后,每次“国民大会”上,盛世才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有代表建议盛世才自行了断,以谢天下。
盛世才这下子真是吓破了胆,从此退出了政坛,改姓隐居。
活得小心翼翼,对谁都不信任,即便他几乎已经没了消息,民众对他依旧愤恨,将他视为民族罪人和杀人魔王。盛世才当年在新疆搜罗的财富,绝大多数都在运输的途中被抢劫,他晚年落魄的时候曾经种过香菇,养过鱼,也开过面包店维持生计。
政治瞬息万年,盛世才左右逢源,他以为自己可以把握住每一个乱世中的机会,可惜他每一次的投机取巧都成了笑话。这个精明的小政客最终落得众叛亲离,多少人在算着日子盼着他早点死,哪怕他下了十八层地狱,都不会有几个人真正同情他。
1970年,盛世才在惶惶不安之中突发脑溢血去世。
他的晚年几乎没有一个真正可以聊心事的朋友,办丧事的时候,他那些国民党“同僚”少有人来给他烧把纸,上柱香。
关于盛世才,曾任中共驻新疆代表邓发有一个精辟的评论:盛世才,就其出身来说,是个野心家;就其思想来说,是个土皇帝;就其行为来说,就像一个狼种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