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湾溪水流到苎萝村时拐了个慢弯,便平静下来。溪水两岸古樟荫地,菩提罩水。崖畔上黄的棠棣、红的杜鹃、荷色的紫荆竞相开放,水中的野鸭,林中的布谷上下呼应,声声鸣镝。暮春时节的苎罗溪一派繁花烟景。
西施早早来到溪边浣衣,木杵石砧,捣衣声声,空空空在溪谷里回响。一缕白纱漂在绿水里,恰如蓝天上的一缕白云;几条游鱼追逐着几片落水的木槿花瓣游到西子的面前,抬头觑一眼岸边的浣纱美人,忽然打个挺儿一齐没入水中。西施停下木杵,在水面上张望很久,一直没看到鱼的踪影。
西施突然倍感失落,回头看一眼赛虎,赛虎蹲在一块岩石上,警觉地朝四周寻望。若不是赛虎不离左右,她几乎找不到说话的对象。三年前,哥哥与斗笠哥一起应征前去汾湖戍边,可恶的夫差却举兵越过汾湖,灭掉了越国。哥哥和斗笠在一场恶战中双双为国捐躯,消息传来,全家抱头痛哭,老父为了给儿子收尸,不远百里去到边关,却被吴国虏为奴隶,在逃亡中又被吴军打死。老娘得知儿死夫亡的信息后泪涕交流,数月之后面北而亡。战火之后的苎萝村荒烟衰草,亡的亡逃的逃,数十户人家的村落而今却只有十来户人家。西施一人守着三间茅舍,靠为人家洗衣浣纱度日,每天战战兢兢,不知来日几何。而今,百姓一年所得不多的米粮,还要为吴国捐贡。这个可恨的吴王夫差!自己若是男儿身,一定要为父兄报仇!
西施叫施夷光,因住在村西,所以被称为西施。西施也曾有过快乐的童年。那时,提起村西的施家,苎萝村人人称羡。四口之家,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却也其乐融融。父亲除了侍弄二亩薄田,就是上山打柴,母亲则为人纺纱织布。一家人都宠着西子,好吃的好穿的总是留给她,高大壮实的哥哥是西子的保镖,不论去到哪里,总有哥哥护着她。跟母亲去采桑,与父亲一起摘莲子,或是跟哥哥去山里打杨桃,她都是一路欢笑一路歌声。
西施自幼还跟母亲学得一手女红,描红刺绣,栩栩如生。村里人说,西施就是芙蓉树上的一只黄鹂鸟,是开在浣纱溪边的一株杜鹃花。她的俊俏模样常常引得男孩子们尾随其后,切切私语。然而,西施最敬佩的人是斗笠哥。斗笠哥识文断字,经常给西子讲些前朝古代的故事。每当此时,她总是望着斗笠问,你咋懂得那么多啊!斗笠抚抚她的小辫,等你长大了也会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
长大之后,西施更是女孩们争相模仿的对象,她们喜欢以西施的穿戴来打扮自己,喜欢学习西施的一颦一笑。就连西子胃疼时皱起眉头、捂着胸口的样子,也被村里人说成最为忧郁的美态,惹得村东的东施姑娘时不时地效仿,被村里人传为笑谈。
她记得就在哥哥和斗笠临走的头天晚上,斗笠坐在村西的石崖上吹柳笛,清脆的笛音委婉而凄楚。她偷偷地绕到斗笠的身后,远远地站在那里静听,心里有点潮湿。斗笠的柳笛忽然暗哑了,接着是他低沉浑厚的歌声:
月牙儿弯过几道弯,溪水里漂过几条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十四岁的西施忍不住说道,斗笠哥你教教我吧!
斗笠仍背对她,西子,好听吗?等我们从战场上回来,一定给你拧许多的柳笛、教你吹许许多多的曲子!西子说,我等着你们回来!
溪谷里吹来一阵清风,搭在树间的几匹白纱呼啦啦随风摆动。西子走过来,重新抻展着白纱。穿行其间,白纱随风荡起,轻轻撩在她的脸上。不知怎的,肌肤与柔软的白纱相触的一瞬间,西子的心底泛起一阵阵酸酸的涟漪。忽然想起明天就是自己十六岁的生日,这将是十六年来最为孤独的生日。西子眼里浸满了泪水,朝山外望了一眼,苎萝山一片朦胧,那个遥远的汾湖岸,是她难以忘却的伤痕……
这时,赛虎跑过来用尾巴在西子腿上甩了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