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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王小忠:兄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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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在青藏高原东北部,海拔高,纬度也高,常年无夏,气候变化无常,长势不错的农作物如果防不住的话就会被冰雹打得七零八落,颗粒无收。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家渐渐不种青稞了,多出的田地全用来种当归和柴胡。当归和柴胡都是两年生,一方面可以避免天道不顺,另一方面还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去打工。我目睹过二弟种植药材的全过程。有一年药材价钱很好,可村里人都不愿意卖,原因很简单,他们认为还没有涨到他们决意要卖的那个价位。所有药材都堆在外院,下雨、下雪都要操心,想等来年卖到更好的价钱,可是第二年药材就跌了,跌到无人问津的地步。等第三年新的药材下来之后,旧药材更无人收购,就算有人收购,其价钱和野草一般无二。大家盲目种植,对市场行情和需求没有去考察过,更谈不上商机。那几年药材贩子的出没,使村里人不但对药材产生了仇恨,甚至对田地都开始怀疑了,说土地不愿养人,要把人往绝路上赶。药材贩子恰好抓住了商机,开春买苗子,来年收根子。春来秋去年年折腾,种药材没有种出几户富人,倒是田地荒废了不少。

临河村种枸杞不怕天道不顺,只要你肯下苦。头茬枸杞价钱好,二茬也不错,三茬是枸杞的收尾,之后枸杞就要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了。头茬枸杞刚下来就有人来收购,他们会如数尽出,从来不压货,二茬、三茬都一样。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薄利多收、小富即安。枸杞的买卖与药材大相径庭,倘若将贪欲稍做收敛,家乡人或许就不会如此去恨土地了。

非虚构|王小忠:兄弟记

下午五点多,我和胡林生就回去了。我给司机打了电话,他说他四处走走,不用管他。离枸杞地不远的地方是十几个西瓜大棚,透过缝隙看,西瓜并不大,也不多,一个个睡在地上,做着白日美梦。看瓜人就在大棚外,看瓜人只能望瓜止渴。

瓜是江苏人种的。胡林生说。

我说,你怎么不种?种瓜得瓜,这地方更适合呀。

胡林生说,你真是外行看热闹,从哪儿知道这里更适合种瓜了?你知道吗,这个大棚里的瓜一个投本七八十元呢。

我说,你就胡扯吧,那么贵种的是金瓜还是银瓜?

胡林生笑着说,不是金瓜,也不是银瓜,是西瓜。江苏人前来种西瓜,先租地,然后支起大棚,还要租村里人的空房子。大代价并不在这里,而是贵在土上。

我说,土也需要买吗?

胡林生说,他们搭棚之地全是石头,瓜是长不出来的,因此要花很大的代价,运来许多土,然后将土铺在石头上。西瓜本身不会那么贵,主要贵在土上了。代价这么大,种得起吗?再说瓜的生意并不好,时间也熬不住,仅打瓜秧就能整死人。

我问他,打瓜秧?用鞭子吗?

胡林生笑着说,你只知道种青稞,西瓜打秧的时候就要把多余的瓜秧掐掉。

我继续问,掐掉瓜秧怎么结瓜?

胡林生说,刚来时我也是那么想的,后来才知道,西瓜必须打瓜秧。如果不打瓜秧,一个秧上缠着几个蔓藤,就会结几个西瓜,但个个都和拳头一样大。

经他这么一说,我瞬时明白了。

胡林生说,打瓜秧不但累人,而且还要动脑子,要看好蔓,留最好的一个,西瓜才能又大又甜。

那枸杞也这样麻烦吗?摘那么多桶怎么处理呀?

胡林生说,我带你到枸杞大棚吧。

枸杞大棚距离村子约两公里,两公里处全是一个个的塑料大棚,数不过来。胡林生带我转了许多大棚,最后才到了他的枸杞大棚里。大棚最下端约高一米全是敞开的,如果完全捂死的话枸杞不容易干,糖分反而会释放出来。糖分一释放,所有的枸杞就会粘在一起,就分不开了。

大棚铺着油布,油布上全是枸杞,颗颗饱满,其色鲜艳夺目,粒粒滴血,令人怜爱不已。

多久才能完全干呢?我问胡林生。

胡林生说,这些都是昨天摘的,还没顾得上处理。又说,就这样放着,恐怕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干。

我问他,还需要加工吗?

胡林生说,你没看见吗?村头专门有加工厂,都是外地人开的,他们将收购的枸杞直接进厂、加工、包装,最后才将成品拉走。

晒干就可以了呀,还怎么加工呢?我问。

胡林生说,具体我们也不清楚,估计里面门道很多吧,我没进去过。

那你是怎么弄的呢?我继续问。

胡林生说,当天摘来的枸杞全部摊开晾晒在大棚下,晚上才可以在上面撒碱。

撒碱?我有点迷惑了。

胡林生说,不撒碱就不干,也奇怪得很,新鲜枸杞撒上碱,第二天就干瘪了,变得皱皱巴巴,道理说不上。

我说,撒上碱怎么吃?会不会很苦呢?

胡林生说,不会,等枸杞干瘪后再用水冲。撒了碱的枸杞经水一冲,颜色会更加鲜艳起来。

原来这样呀。我说,晾晒枸杞的门道也多呀,我只听说过用硫黄熏。

胡林生说,硫黄熏的一般都是存枸杞,也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因为枸杞放到翻年就变得黯黑起来。

非虚构|王小忠:兄弟记

我说,你怎么不用硫黄熏呢?

胡林生说,代价大,不合算,而且硫黄熏过的枸杞没人要。

我说,硫黄熏过后没人要,那怎么还有人熏呢?

胡林生说,那是人家专门在作坊里熏,量大,混进成千上万吨里也难以发现。

我说,熏和不熏有区别吗?

胡林生说,我们专门实验过,熏过的枸杞更容易粘在一起,但颜色非常鲜艳,仔细闻,有股酸味,在嘴中嚼,隐隐有些辣味。贩卖枸杞的人都喜欢宁夏货,可是宁夏的数量有限,他们贩卖过去后,谁能保证宁夏货里没有瓜州货?

我说,宁夏枸杞我吃过,好像和这里的差不多呀。

胡林生说,那你错了,货还是人家宁夏的好。这里的枸杞太甜了,宁夏的没有这么甜,不但如此,还稍微带点涩味。各有各的好吧,喜欢带甜味的自然是这里的好了,而至于营养我们又是外行。我也听说过,有人拿瓜州枸杞冒充宁夏枸杞,虽然稍做了加工,但还是被人家发现了,马脚就出在这里的枸杞比宁夏的枸杞大且过于饱满,这反而成了错。

晚上我参与了胡林生他们处理枸杞的全过程,几箱子纯碱,像撒石灰一样撒在饱满而晶亮的枸杞上,枸杞的相就破了,一粒粒滚抱在一起,整个大棚立刻弥漫起一股类似馍馍烧焦了的味道。不过那种味道散发得很快,一会儿就没有了。撒了碱以后,枸杞立刻变得肥胖起来,碱沾在上面,形成了一层硬硬的壳,直到饱满的枸杞完全变皱。冲洗也是特有意思的,水龙头所到之处,紧抱在一起的枸杞立刻就松开了手,它们在水的喷洒之下四处奔跑,欢快地翻滚。所有的程序就这么简单,前后不到三个小时,既保持了枸杞新鲜色泽之品相,又防止潮湿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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