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记
文|王小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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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我们唯一的相聚就是胡林生决定移民疏勒河的前几天了。胡林生喝醉之后伤心欲绝,他说以后再也不联系了,兄弟之情算是到头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和李福到底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偷了一捆豆子而辍学,觉得丢脸就要和我们断绝结拜之情?仅仅是因为李福的瘸而自我歉疚?仅仅是因为我有份工作而让他感觉不在同一条线上?这似乎成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谁都没有重新提起过……
这段文字写于二〇一七年,所言却是二〇〇二年的事。二〇〇三年胡林生决定自愿移民河西疏勒河,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杳无音信。二〇〇五年春节,胡林生返回家乡,可聚散的日子过于匆忙,春节还未过完他就回去了。那次他返回家乡似乎只为一件事情——处理旧房子。我二弟对胡林生的老院子觊觎很久,胡林生最后还是将老房子处理给了我二弟。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忐忑之中。胡林生、李福和我,当年是结拜过的,后来胡林生去了遥远的河西移民区,李福因腿脚不便而命丧工地。但在现实生活面前我们却是各自分散,已经难以说清是怀念还是感恩。更难以说清是少年时代的纯真还是中年成熟后的感叹。总之,一切都似乎背离了当初的意愿,而一切又都在继续前行。
二弟接手胡林生那座老院子后,立马大兴土木,为他大儿子兴建家园。胡林生将老房子便宜转手给二弟,自然是顾全了兄弟情谊。在那件事情上我很感动,也觉得有点难为情,后来为弥补二弟假借我名义一事,我给胡林生寄了三千元过去,同时还以二弟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简略地说明了两点:一是老房子原本可以高价卖给别人,但你留给了我,我们一家感激不尽;二是你移民他乡,手头拮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不要拒绝。
时间过去很久了,胡林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我不好打问,便想让一切随缘吧。我们虽然正值青年,然而青年时代的那种洒脱早就不存在了。光阴留给我们的只有那些美好的记忆,是此时此刻是满腹的酸涩与无奈。
二弟盖好房子后给我来了电话。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家里的一件喜事。新房盖好后的第三天我回老家了。一家人吃完饭后,嘻嘻哈哈围坐一起,二弟更是喜笑颜开,原先对我不冷不热的那种态度也消弭于无形,换之而来的却是极不自在的殷勤和夸赞。突然间,我有了某种预感——这当中一定有故事。等大家入睡后,我拐弯抹角从父亲口中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胡林生果然将钱退回来了。
第二天,跟父亲说了一声我就回来了。
从巷子里走出来,我的眼中溢出了莫名的泪水,找不到任何理由。我想,这片土地大概也是要遗弃我了。到底是它遗弃我,还是我决定遗弃它呢?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之情于尘世间能否天涯若比邻。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再也不要去陌生的地方孤独了。
和胡林生失联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来,大家都在油盐酱醋里摸爬滚打,都在光阴的这辆大车上彳亍前行。偶尔想起往昔,记忆之伤痛在内心稍有停留,之后便又被活着的琐碎肢解成深秋的枯叶,随风飘散而无迹可寻。
十五年来,我换了几个单位,可我不知道胡林生在戈壁深处过得好不好。打问不到他的详细消息,常驻心头的唯有茫茫荒漠和卷地而起的风沙,它们强大而肆虐,给我生长着葱绿的梦想涂满了无尽的荒凉。不知道积压心头的是怀念还是难过,但少年时代结拜兄弟之间的那种豪气与纯真却一直还在。围绕在身边的那么多的人与事,已经让我在光阴中找不到足以让生命兴奋、让生活充满激情的渴望与冲动了。我想我应该去趟河西,遥远的河西还有我的一个好兄弟——胡林生。毕竟年过不惑,相聚的时光在岁月深处只减不增呀。
胡林生自愿移民河西,再具体一点,是河西走廊的疏勒河。河西地域辽阔,它不是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代指甘肃西北部和内蒙古西部地区,东起乌鞘岭,西接新疆,北连大漠,是一个东西长达一千多公里,南北宽仅四十至一百余公里的狭长地带。祖国幅员辽阔,我只知道我的兄弟在河西走廊的疏勒河,却说不清具体的位置。九甸峡工程启动之后,洮河下游很多村子成为库区,原先居住这里的人家均已搬迁。二〇〇七年十月二十五日,《甘肃省民政厅关于九甸峡库区移民瓜州县安置区设立广至藏族乡的批复》同意九甸峡库区移民瓜州县安置区设立广至藏族乡,这是我所知道的较为详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