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0日,湄公河惨案主犯、大毒枭糯康被抓获后15天,老挝政府正式移交给中方。
在移交现场,糯康突然向“10·5”案专案组组长刘跃进跪下。他不仅仅是在向我们的人民警察跪拜,而是慑于中国法律的威严,畏罪心理反应明显。
刘跃进说,他当时“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是国家,是祖国,是民族”。
在半年前,糯康集团还仅存在传说之中,中国警方掌握的只有20年前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糯康的旧照。
从2008年起,中国公安机关接到湄公河流域中国船员的报案有28起,总计16名中国人被杀,6人重伤。
特别是2011年10月5日的“湄公河惨案”,中国两艘货船“华平号”和“玉兴8号”在湄公河泰国水域被发现,里面没有船员,只有90万颗冰毒和枪支。
泰国媒体随后对外声称是中国的商船在泰国贩毒被泰国军方发现,导致双方枪战,13名中国船员被击毙。
中国政府没有立刻回应泰国媒体的说法,只是派遣西双版纳警方到达事发地暗访,查出颇多疑点。几天后,被害中国船员的遗体在泰国被发现。新华社曼谷分社记者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并且和十多名滞留在泰国的中国船员守在附近两个多小时,等待打捞。
新华社独家报道了发现中国船员遗体的现场和整个经过,在采访滞留的中国船员之时,他们悄悄塞给记者一张储存卡,里面也有数十张遇难船员遗体和涉案船只的照片,他们还邀请新华社记者一同加入到搜寻失踪船员的队伍之中。
同为中国船员,他们深刻理解遇难者家属的悲痛。这些船员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很多都是一家人,他们遇难的背后,是一个几近支离破碎的痛苦家庭。
遇难者遗体证实了此前泰国媒体的报道是武断揣测,13名船员最大的57岁,最小的18岁,大多被蒙住双眼,双手被捆绑或者被铐住,生前曾受过殴打和虐待。这无疑是对中国司法权威的嚣张挑衅。
真相扑朔迷离,各种猜测和怀疑不绝。军方说是掸邦武装,泰国媒体说是佤邦武装,泰国民间传闻是泰国警方……中国警方经过侦查、整理,将目标锁定在湄公河流域的糯康集团之上。
糯康,1969年出生在缅甸一个富裕家庭,和当时大多数金三角毒枭相似,他走过“当兵、贩毒、抢劫、拉帮”这样的老路。1991年,糯康加入大毒枭坤沙集团,5年后坤沙向缅甸政府投降后,糯康开始自己拉帮,逐渐形成了100多人的武装暴力犯罪势力,盘踞在湄公河金三角流域。
糯康集团内部组织严密,有专门人员负责搜集情报或负责行动。从2007年开始,糯康不再单一制毒、贩毒,而是抽出手下七、八十名武装分子,在湄公河流域流窜,专门和来往的船只收“过路费”。
常常走这条水路的船员们回忆,只要走过糯康势力的“地盘”,就会时不时看到树丛中有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湄公河甚至出现了假冒糯康的小股武装份子,也在搜刮着过路货船的财产。
除了毒品生意和过路费,糯康还可以“绑架”发财。周边一些部落首领的子女是他的首选“肥羊”,他们的父母愿意为解救他们花上数百万美元的赎金,佤邦领导人的外甥等上流社会的显贵也是他的目标。
此外,糯康也会从事人口贩卖的生意,这些被拐卖的孩子和妇女,每年给他带来上千万美元的收入。
糯康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将非法所得赃款分为三份,一份自己留下,一份分给部下,一份则拿出来分给各方的势力。
中国警方不能公开在他国境内展开侦查抓捕,糯康势力又被地方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保护着,警方一直无法摸清。
刘跃进组织专案组化装潜伏,通过密审糯康手下的贩毒小头目,糯康集团的组织架构逐渐浮出水面,一号人物糯康,二号人物桑康,三号人物依莱,四号人物翁蔑。
经过一个月的部署和抓捕,糯康集团的“军师”依莱首先在老挝被抓捕归案。依莱被捕后不久就供出,“10·5”案是糯康一手策划的。因为“玉兴8”号和“华平”号常年在湄公河流域行驶,但从来不给糯康交保护费,糯康找人带话,中国船主根本不买他的帐,他就想要报复。
依莱在糯康的指使之下联系泰国军方的一些不法军人,糯康设计了泰国军人和中国商船之间的枪战,泰国军人因此立功,糯康得以获得清盛港一片水域的出入便利。渔船上的13名船员,是糯康亲口下令部下“全部干掉”的,中国渔船上的毒品也是糯康派人放上去栽赃的。
一位曾经在金三角和糯康一同当过兵的知情人证实,糯康一直很反感中国人,原因有四:
第一、2010年9月缅甸军方征用中国商船袭击糯康指挥部,糯康对中国商船气得牙痒痒,即便“玉兴8”号和“华平”号并不在征用之列,糯康都想给中国商船一点颜色看看;
第二、糯康的毒品在过境中国之时被中国警方缴获过;
第三、糯康认为,中国的商品冲击了当地的利益。
湄公河上的货运,基本被勤劳而又诚信的中国商船所主导,根据云南省的官方数据,截至2011年,湄公河国际航道的船只共有130艘,其中110艘属于中国。中国货船数量多,货物价格又很便宜,糯康认为这是导致当地不少商人没有生意可做的主要原因。
第四、中国政府大力推广的“替代种植”项目,糯康是竭力抵制的。
上世纪90年代起,我国累计投资5亿多人民币支持缅甸和老挝开展了大规模的“罂粟替代种植”,当地很多农民放弃种植罂粟。糯康认为此“替代种植”是对“金三角”地区毒品生意的釜底抽薪,从2008年开始,糯康就曾经流露出想要教训中国人的想法。
依莱和其他的犯罪同伙被抓时还不敢相信,他们说:“没想到,中国政府的办案力度这么大,竟然会直接参与打捞尸体和现场勘验。”
抓捕糯康的过程非常艰难,糯康集团盘踞的孟喜滩一带遍布山林,周围没有一个像样的城市,缅甸政府无力顾及,这就是犯罪者的“天堂”。尽管有中、老、缅、泰四国的联合执法,糯康还是逃过了数次追捕。中国警方在国外办案处处制肘,遇到大规模的行动只能协同或者依靠当地军警完成。
常年被仇敌追杀、警察抓捕,糯康警惕性非常强,现在又如惊弓之鸟一般,几乎不再抛头露面。
在金三角很多山寨之中都有糯康的情人,他为情人和子女们购买了不少房产,任何一处房产都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地。根据专案组调查,糯康公开的情人有3个,孩子有10个,而他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比起那些和他一同刀头舐血的部下们,糯康更情愿相信这些女人,他会将情人培养成线人,掩护自己藏匿。糯康还收买了军警、官员,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糯康就能收到消息
2011年12月6日,老挝军方和警方根据线报组成了抓捕小组,来到波乔省某村庄糯康的情人家中,但糯康早就已经跑了。村长甚至还带头阻拦警方,警方只得无功而返。
糯康很会收买人心,只要是有用的人脉都会用钱贿赂收买。金三角不少毒枭只顾着和商人、官员打交道,糯康还会给底层人一些小恩小惠,比如跟他们称兄道弟,给他们修桥修路,甚至给他们买船,竖立了“劫富济贫”的威望,竟然得到了不少民众的维护,人们称他“缅甸罗宾汉”。在警方围捕他的时候,会有民众给他提供藏匿之处,还给他的部下通风报信。
时间拖得越长,对专案组来说考验就越加严峻。中国干警们不会说当地话,还要在极其复杂的异国环境下伪装潜伏,并且不得伤害外国平民。他们有的时候一蹲守就是一个星期,当地老百姓和执法部门对他们产生怀疑,产生误会时甚至还会找茬将中国民警打一顿。
2012年4月中国警方得到情报,糯康即将带人乘船从缅甸前往老挝。专案组吸取过去几次的教训,做好保密工作,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下指令给行动人员。专案组布下了天罗地网,糯康一上岸就被发现了,老挝、缅甸和中国警方联合将其抓获。
糯康落网的消息在金三角引起了震动,他的部下和情人们想方设法凑了200万人民币,找到老挝方面,想要将糯康赎出来。
中方坚持将糯康移交给中国法庭审判,没想到缅甸和泰国也加入到糯康的争夺之中来。缅甸警方认为,糯康是缅甸人并且杀过缅甸十几个军人,应该交由缅甸处理;而泰国警方认为,糯康的情人和孩子在泰国,也在泰国犯了案,应该交给泰国。
相比于泰国和缅甸,中国政府有着更加充足的理由。此时糯康集团的两名主要嫌疑人桑康和依莱已经被中国警方控制,将糯康交给中国,审理案件时更加完整和连贯。况且,中国13名渔民被杀后被诬陷,中国警方逮捕糯康时步步受阻,只有将糯康交给中国警方审问,才能保证结果的公正和公平,还13名渔民真相和清白。
经过10天的紧张沟通,老挝警方最终将糯康移交给中国警方。
2012年5月,专案组押解糯康回北京,在飞机上,糯康问了一句“去哪里”,此后就一直低头不语。
到了中国的看守所,糯康集团的几名头目得到了充分尊重。看守所聘请了翻译经常与他们沟通,他们有的吃素食,有的吃清真餐,看守所按照每个人的要求给他们提供伙食,糯康在中国看守所期间甚至胖了不少。
糯康自己都说,在中国吃的是他吃过最好的饭菜。
但一旦面对审讯,糯康又开始老奸巨猾起来。熟悉糯康的人都知道,糯康从表面上看并非狂躁而嗜血的,他极少高谈阔论,也很少和人争吵,总是悄悄去接近,然后找准时机杀掉。
曾有赌场老板不向糯康“纳税”,并且在公开场合挑战糯康的权威。糯康并没有与他针锋相对地争吵,但赌场老板很快发现,他身边的人和赌场的老顾客一个接一个失踪。终于有一天,糯康让人来告诉赌场老板:绑架这些人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他以后能按照规矩办事。
这样的糯康,其实和我们在电影《湄公河行动》之中看到的凶神恶煞的大毒枭很不一样,他甚至自诩为文化人。他狡诈阴险,知道怎么避重就轻。
在看守所之中,糯康常常毒瘾发作,为了尽快审理,专案组还成立了医疗小组,对糯康等人一天进行三次体检。在一次审讯之时,糯康突然晕倒,医生赶紧前去查看,翻开糯康的眼皮子,他的眼珠在转,但就是装晕不睁眼。还有一次审讯的时候,糯康故意晕倒,还尿在了裤子上。
每次问到关键问题时,糯康就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状况,审讯的民警们也不揭穿他,而是给他服用一些维生素片。
最终移交中国检方、用于指控糯康集团的证据材料共有37卷,6000多页。审查过程经历了半年之久,云南省检察院参与侦办此案的几位检察官丝毫不提苦和累,只说想要让13名遇难同胞得以告慰。
2012年9月20日,湄公河惨案在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糯康全程表情轻松。因涉案的6名被告来自于3个不同的国家,法院特别聘请了6名翻译。
糯康在庭审现场反复翻供,一口咬定湄公河惨案是泰国人干的,他是在后来看电视才知道情况,从没有参与指挥和策划。但其他5名嫌疑人皆表示,此案的指使者就是糯康。
在铁证面前,糯康最终悔罪,请求宽大处理。不少旁听的遇害船员家属忍不住痛哭。
12月20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湄公河大案进行二审公开开庭审理。
糯康集团的主要嫌疑人分立为两派,互相指认对方才是主犯,希望能够减轻自己的刑罚。
在糯康进入法庭之时,他的脸上曾经闪现出一个微笑,在庭审过程之中,糯康表情平静,目光集中,丝毫看不出愧疚、紧张或者惶恐。
当天糯康依旧不承认所有的指控,甚至否认自己是糯康,开口就说“不清楚”、“不知道”、“没有参与”。
他一直显得非常淡定,因为在他的概念之中,只要拿出了金钱赔偿,中国政府就会给予他宽大处理。
糯康三观中的“正义”是直接和金钱划等号的,人命也是可以估价的。但他这一套,对中国法律完全行不通。
2013年3月22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收到糯康等四名被告的死刑复核裁定和死刑执行命令。
糯康的情绪尤为激动,在看守所之中多次写申请给管教,请求宽恕,请求饶他一条命。
桑康和依莱在看守所见了亲属最后一面,和他们作别。奇怪的是,糯康曾经信任的情人们和他的10个孩子一个都没有出现在看守所。桑康等其他罪犯留下了遗书,糯康没有。
其实糯康也向翻译提出过希望联系他的儿女们,但他并不知道子女的联系方式。
只是在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遗言:“希望子女不要像我一样,要好好读书……我也是怕死的,我也想活,因为我也有子女。”
他还说自己在看守所9个月最想的是他的老婆、孩子和母亲,只想要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想再干坏事了。
有一个细节很多人是不知道的,糯康其实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吃斋念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杀人越货,在对待手无寸铁的渔民之时从不心慈手软。当中国记者询问他为何信佛还要杀人时,他沉默以对。
糯康收到了最高法院的死刑裁定,只是不知道哪一天执行死刑,每天惶恐不安,睡不着觉。根据央视的报道,在执行死刑当天,糯康在洗澡后发现桌子上摆上了各类的水果,他的情绪波动很大,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最后一刻了。
8名民警和一名翻译在和他聊天,给他递上了水果和香烟,他都婉拒了。在最后央视的镜头之中,他对核对身份的法警挤出最后一个尴尬的微笑,执行捆绑之时,他下意识做出了反抗的动作。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将别人的性命当作玩物的大毒枭,在死亡面前同样显露出了不安和恐惧。
电影《湄公河行动》展现出来的力量之所以震慑人心,电影本身的优良制作是一方面,而更多来自于这场大案的真实性和特殊性。
而央视针对糯康等4名主犯制作特别节目《诛枭》却受到某些国外媒体的质疑。《诛枭》呈现了四名死刑犯最后被押上囚车奔赴刑场的过程,和行刑前的客观采访。节目播出时没有涉及任何处决的过程,但却被有心人冠上了“直播死刑”的名号,甚至在网络上引起了“道德讨论”,某些西方媒体,如《洛杉矶时报》、《纽约时报》甚至说成“复仇的展示”、“游街示众”、“极致的电视真人秀”。
当然,美国媒体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到2006年萨达姆被美军执行绞刑之时,有“好事之人”在行刑现场用手机拍摄视频后泄露公开,无论是此人私自为之,亦或者是美国官方的有意指示,都更加具有争议性。
2013年2月19日,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2012年度人物评选揭晓,这座这代表着“中国人精神”的奖杯,颁给了一群人民警察——湄公河“10·5”大案专案组。
联合逮捕、依法审判、保障嫌疑人基本人权,糯康等犯罪分子在行刑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开透明的,这是中国打击国际犯罪的典范,也是中国的态度——捍卫民族尊严,捍卫人民权利,捍卫人间正义!
作为一名中国人,我们有“犯我华夏,虽远必诛”的血性。
国之兴也,视民如伤,中国警方和中国的媒体,是在给13名中国普通老百姓交代,他们是在告诉全世界:我们中国人是有底线的,中国法律的底线不容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