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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十八岁时,荣长沛决定回国。那一年他已经功成名就,工厂遍布全美,算是衣锦还乡——最要紧的是,还带回一个未婚妻。
他同芬妮,说来也是水到渠成,家世、容貌都十分相配。回来时,荣老爷子率众来迎。他先走下船,风尘仆仆,那张英俊的面孔上,亦无什么欣喜之色。身后的芬妮穿着旗袍,头发梳作中式模样,柔情万种地挽着荣长沛的手,端的是伉俪情深。
荣老爷子十分欣慰,问荣长沛:“一路回来,可是辛苦了?”
“这新式的快船上应有尽有,哪里就辛苦了。”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爷爷,”荣长沛忽然打断他,“咱们先回去吧。”
他一向孝顺,对荣老爷子从无忤逆。荣老爷子有些讶异,还是芬妮上前打圆场:“爷爷,长沛路上辛苦了,回到家,我们再同您细说。”
一路上皆是沉默,到了家后,荣长沛忽然道:“明日我还要出海。”
“出海做什么?”
“渐渐被海盗掳了……”荣长沛眼底仿佛有团火在烧,又凉又绝望,“她是为了我才被抓去的,我得去救她。”
荣老爷子顿了顿,看了看芬妮,只是道:“你总要跟爷爷说清楚,爷爷才好帮你。”
却原来回来的路上,为着躲避风暴,他们的船驶上一条陌生的航道,抛锚在了远离人烟的野岛。那里算是海盗的老巢,他们自投罗网,若不是渐渐豁出性命,讨好取悦了海盗头领,又在酒中下了迷药,荣长沛和芬妮哪里能逃出来。
荣长沛站在那里,满脑子都记着渐渐将他推上船时的笑容。她要留下,一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二则是慌乱中找来的船太小,容不下三人一起。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本是笑着的,却慢慢落下一串泪来,望着他低声说:“少爷……求您了,您若不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你怎么办?渐渐,你留下了,他们会怎样对你?”那些海盗的手段谁不晓得,最是残酷暴虐。
渐渐吸了口气,抬起眼睫,冲着他甜甜地笑起来:“我会活下来等着您的,您会来救我的,对吗?”
荣长沛心里难过得不成样子,千言万语,却知道不该这种时候说,只说:“是,我会来救你。”
“那我就满足了,少爷,芬妮小姐……你们路上小心。”她说着,重重推了一把船。她是那样柔弱的姑娘,此刻却有无穷的力量。
船被海浪推着,离岸越来越远,她赤着脚趟进水里,望着他们,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是不肯叫他一声。她怕开了口,就不舍得他走了。
海天一色,那颜色浓艳得仿佛自天幕流入水中。人如浮萍,而世事如刀,总在最猝不及防之时将那点渺茫的依系狠狠割裂。
荣老爷子看着他,他到底是再也忍不住,坐在那里用手捂住了脸:“我得去救她……不管过了多久……我都要去救她。”
“救她不一定非要你自己去,我同港督说一声,请他派水师前去,不比你独自一人要强得多?”
“可我答应了她。”
“胡闹!你答应了,你有这个本事吗?!”荣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抬手要给他一耳光,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却又放下手来,“长沛,荣家只你一个孩子,你若出了事,要爷爷怎么办?”
荣长沛还要多言,芬妮却猛地抱住他,呜咽着说:“长沛,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给你偷偷打了麻醉剂,要你一路都昏迷不醒,我只是怕你会一意孤行。就算你不在乎我,也要在乎我腹中的孩子呀!”
回国前,芬妮确实已经怀孕。荣长沛被她抱着,只觉得身心都是倦的。她哭了半晌,晃了晃就要跌倒,他将她抱起,沉默着送入房中。
当夜,荣长沛取了荣老爷子的印信前去港督家中,却在门口就被荣老爷子的人逮到。荣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出来,到底给了他一耳光:“把他带回去,不经我允许,不准放出来。”
“爷爷!”荣长沛不敢置信。
荣老爷子面色冷硬:“真是孽障,她母亲迷了你父亲的心窍,她又来缠着你!你若回去,我便让港督出兵救她;你若一定要亲自去,我便直接派了船炮,将那小岛轰平,要她葬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