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下)
文 | 黄国钦
五
从额尔古纳恩和来到蒙兀室韦,是一个午后,三点钟吧,阳光很好。秋天的午后,景致好,视程远,气温适宜,人也不疲劳。河滩上有人在骑马,也有公鸡飞到树上。蒙兀室韦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也有人说,在额尔古纳河南岸。我倾向于使用右岸。河流都是这样,背向上游,面朝下游,左手边,是左岸,右手边,是右岸。
蒙兀室韦已经是大兴安岭最北边的尽头了。过了额尔古纳河,就是俄罗斯和外兴安岭。额尔古纳河是一条界河,发源于大兴安岭西侧吉勒老奇山西坡,流经海拉尔、新巴尔虎左旗、陈巴尔虎旗、额尔古纳市,在额尔古纳恩和哈达,与俄罗斯流来的石勒喀河汇合,称黑龙江。
我喜欢研究河流。这条河在呼伦贝尔草原称海拉尔河,在内蒙古中俄边界称额尔古纳河,过了内蒙古,在黑龙江中俄边界称黑龙江。河流都是这样,上游、中游、下游,每一段河流都会有不同的称谓。
沿着额尔古纳河,我在蒙兀室韦的河岸街来回地走着,审视、注目、辨识、思忖。没有古迹,没有碑记,没有标示,只有记忆强烈地提醒我,这个叫蒙兀室韦的地方,是蒙古族的起源地,是铁木真先祖的部落和放牧的地方,是成吉思汗的故乡。
额尔古纳河谷平缓、阔大,水美草丰,渔猎充盈。但是森林、山谷,总归是狭窄、仄迫,总归有羁绊之虞、局促之感,总归不是驰骋之地。鄂嫩河,才是秋风落叶,横扫世界的中心。呼伦贝尔,才是纵横捭阖,铁骑千里,狂飙突进的所在。铁木真慧眼,在鄂嫩河建立了大蒙古国,却在呼伦贝尔打了几次大仗、狠仗,统一了蒙古各部,也形成了共同的民族。
噢,你应该注意到,我刚才提到了,额尔古纳河,在内蒙古是中俄边界的界河,过了内蒙古,是黑龙江中俄边界的界河。应该说,内蒙古,是后来一种清朝蒙古的叫法。蒙元蒙古、明朝蒙古、清朝蒙古,蒙古各地各部都有着不同的叫法和称呼。就像额尔古纳河,古称望建河;鄂嫩河,古称黑水、斡难河。原蒙古人,古称有蒙兀、室韦、达怛、鞑靼、瓦剌。
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我们就且就近眺望清朝蒙古吧。因为你知道,历史太遥远了,也太宽博了,而且无论是蒙元蒙古,还是明朝蒙古,那时都是没有什么内蒙古这样的称谓的。
是的,蒙元蒙古是太大了,大得它的版图已经快有世界的一半。区分各地各部蒙古只能是用蒙古汗国:钦察汗国,伊利汗国,察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这些汗国的疆界,已经到了中亚、中欧、外高加索。
历史的异常和诡谲,也只在这一次这一刻忽然闪现。你仔细看,中国各朝各代所有被打败的政权,都是灭亡了,灭绝了。只有蒙元蒙古,退回草原,继续以大元称国,以北元名世。
既然天不灭它,天尚且容它,你还有什么办法?你还能违背天道吗?!
太祖、成祖两朝,明朝挟新朝崛起之威,聚雷霆万钧之力,多次深入草原征伐蒙元势力,却始终未果,是什么玄机?这道历史的悬题,迄今无解。
于是,明朝蒙古,据长城以北,以瀚海为界,分为三部: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
坦白地说,以前,我是不知道内蒙古的由来的,相信很多内蒙古人也不知道,中国很多地方的人都不知道。从众呗,你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凭什么有一个人就要刨根究底打破砂锅呢!是不是?于是很多地名,很多地名后面的历史,很多历史后面的因由,就这样被遮蔽了,失传了。
可惜吧!
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了。
历史,究其实并不复杂,也并不难解,你只要耐下心,坐得住,能够披沙沥金,耙梳整理,抓住牛鼻,你就不会入了宝山空手归。当然了,你也要能够理解,能够发现,能够判别,能够直抵根本,透彻本质。这样说吧,在蒙古的历史上跋涉、穿梭、躞蹀、搜寻,有一天我灵光一现骤然醒悟,在历史的一丝极细微极隐秘的缝隙里我神助般地觉察和窥见,内蒙古,是打出来的,也是和出来的,是一种待遇,也是一种礼遇。
说起来,内蒙古一名,源自于清朝的内札萨克蒙古。具体,就是指归附于清朝比较早的漠南蒙古各部。
一丝怅惘和惋惜,总归还是在我的心头升起。蒙元退回草原,分为漠南、漠北、漠西三部,他们南向,既要防御明朝的剿杀;东边,还有女真人的强势崛起,以及咄咄逼人的西进、觊觎;内部,又有层出不穷、内讧不断的争权、争利、争汗位的征战。四分五裂的蒙古,强敌环伺的蒙古,怎么办?没有了铁木真,没有了蒙哥,没有了忽必烈的蒙古,路怎么走?
绰罗斯·脱欢率漠西蒙古,征战漠南,统一了蒙古,是昙花一现。脱欢的儿子也先,继承遗志,继续东进,征服了女真,又在土木堡大败明军,俘虏了明英宗,包围北京城,也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达延汗的中兴,也只是以攻为守,自家内的打打杀杀,修修补补,挫败了漠西,整合了漠南,然后,重新祭出黄金家族血统,削政、集权,分漠南蒙古为左右两翼,再赐爵封官,开枝散叶,为后来漠南蒙古各部的形成、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想想啊,大蒙古国的未来,仅仅靠这些枝微末节,够吗?!
有一种悲剧,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它是一种英雄末路,亦是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大蒙古国的末代大汗林丹,亦如此矣。我们这些后来者,我们这些局外人,我们知道他当时的意绪心境吗?知道他当时抉择的艰难吗?
不管后世如何撰述,如何评价,林丹汗的几个抉择,还是颇具雄才大略的。他一定是焦心大蒙古国的处境,一定是担忧蒙古部落的那种骑墙和随风,一定是仿徨于明朝与后金的虎视眈眈。然后,才举棋下子。
这个时候,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看看天助我也?助,还是不助。
林丹汗的棋局,就是联络明朝,共同抗金,为明朝协防辽东广宁卫。这是唇齿相依,休戚与共。再寄望明朝开放边禁,通关互市,购进草原稀缺的茶盐用品。这是解决民生,纾解民难。明朝边关告急,林丹汗几次举兵相助,这样的策略,是对的噢。
那么,冥冥中真有一种天数?定数?任林丹汗怎么努力、用力,下坡之势已不可逆转。不能不佩服努尔哈赤的攻心为上,整个漠南蒙古,除了察哈尔部,在他的笼络、分化、瓦解,纷纷倒戈,归顺后金。
明朝也一样矣,气数也该尽矣。皇太极追剿林丹汗,老迈的明朝嗅觉迟钝,不晓得大蒙古国与明朝的犄角呼应,不晓得北元、大明、后金鼎足而立可以相互牵制,不晓得唇亡齿寒而援以一手。
林丹汗兵败,病死青海草滩,年42岁。其子额哲奉传国玉玺出降,大蒙古国灭矣。
大蒙古国灭,明朝丧失了北方的屏障、北方的牵制。大清皇太极则没了后顾之忧。
六
札萨克是蒙古语,分封地领主的意思,也是执政官的意思。这是清朝对蒙古贵族封赐的官职。一个民族,要别族来封官,终归有点那个。假如大胆地拷问历史,会是什么结果??但历史最好不要去细思、细说,细思细说是会犯忌。
思绪窜来窜去危险,还是回到蒙古,回到内札萨克。隔着四百年历史的烟云,我们依然能够看到,大清管理蒙古,一条,就是忌惮、戒备、不放心。他们肢解蒙古,分而治之。
唉!一个内札萨克蒙古,就是这么来的。
接下来,还有外札萨克蒙古、内属蒙古……
我小心翼翼地叩开内札萨克蒙古的门扉,探下头,想看看它久历风尘、岁月沧桑的模样,那历久弥新的模样啊。
那时,内札萨克蒙古有哲里木盟、卓索图盟、昭乌达盟、锡林郭勒盟、乌兰察布盟、伊克昭盟,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自由迁徙、自由游牧、逐水草而居的民族,从此不能自由自在了,他们被纳入了一种叫做“旗”的行政体制。现在,他们不能随心所欲了,想跑就跑,想走就走,今天阴山脚下,明天鄂嫩河畔。他们被驻牧在这种叫做“旗”的地界里,不得越界放牧,不许跨界抱团,出“旗”、返“旗”,都必须报告的了。
“旗”这种行政形式,就这样出现在蒙古草原上。蒙古牧民适应性也强。或许,他们豁达的、大度的认同,不就是驻牧么?不就是在祖先的草原上驻牧么?!他们还隐忍的、严谨的、悲壮的为自己的“旗”命名:科尔沁右翼中旗、科尔沁右翼前旗、科尔沁右翼后旗、科尔沁左翼中旗、科尔沁左翼前旗、科尔沁左翼后旗……我品咂着、回味着,这个民族, 并没有忘记祖先、并没有忘记血缘、并没有忘记荣光……他们的祖先,是从北向南,打下江山,他们也是牢记,自北向南,面对世界。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的血液里,奔腾的始终是南下南下,如此,他们的左右、前后,势必,就都是向南向南。
呼伦贝尔是内属蒙古,它就没有那么多慷慨悲歌,也没有暗流涌动。内属蒙古没有札萨克,没有王公、贝勒,没有领地、子民,也没有世袭、自治,不承担国家赋税、差役这些,它就像汉地的州、县一样,山川河流、林地矿产、百姓人家、一切的一切,大清都自己统治。
我找来地图,看看这些大清死死拽着、不敢放手的内属蒙古,都是在一些要害,一些命脉,一些地缘的结合之部。呼伦贝尔、察哈尔、伊犁、归化城土默特、阿尔泰、西藏达木……数了数,拢共五十五旗。
内属,我的理解,就是关键、就是紧要,就是不可松懈。老实说,康熙就没有乾隆这般小心驶船,这般步步为营。像归化城土默特,康熙着手就分封成两个内札萨克蒙古旗,乾隆不是,乾隆上来,马上就把归化城土默特收归内属蒙古。归化城土默特,就是现在的呼和浩特啊。
所以,有时候你也会看到,内札萨克蒙古,六盟二十五部五十一旗,那时特早期的了,是老虎打盹的时候。
有时候,对着历史、对着地图,你也会茫然,不知所措。那些书里、典籍里记载的,那些讲述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口述的,你根本找不到了,找不到陈迹、痕记。像流星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年轻人,你现在知道内札萨克蒙古六盟在哪里吗?敢肯定你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消失了,大都消失了。
现在,只有通辽、赤峰、鄂尔多斯这些,卓索图,干脆分到了辽西、冀东北、蒙东南。
这样的拆分、更改,有什么用呢?!
有人不解。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在那个位置,怎么知道那个位置的想法!
慢慢的,思来想去,我竟然有点喜欢这种变动、移置。这就像在与历史、与记忆玩捉迷藏。这是成人的游戏。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什么东西被藏起来,然后有人不稀奇,掉头就走,不去理睬。有人却钻进去了,这里翻翻,那里瞧瞧,有滋有味地找起来。这也像让成年人重拾童真,返回童年。童年你不是玩过积木吗?拼起来,看够了,玩够了,然后,推倒,重来。
曾经,我多次去过山海关,也去过黄崖关,居庸关,以至嘉峪关。燕山、阴山、贺兰山,也通通去过。当年这些地方,就是所谓的边关。当然,我去的时候都是春花秋月,天高气爽,没有前人的那种落魄、孤寂、苦寒。札萨克却不同,这些蒙古的封建领主,还有王公、贝勒、贝子、台吉,要值年班。
清廷规定,每年的12月15日以后,25日之前,轮值到的札萨克,还有王公贵族,都要到北京会合,元旦举行盛典、朝觐、上贡。边关,就是给这些札萨克们通行的。
年近节到,离家背井,在大雪纷飞、冬草枯黄的草原上长途跋涉,札萨克们心有不甘,视为畏途。而且,路不是你自己可以随便挑,自己可以随便走,给你指定。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张家口、杀虎口,自东至西,五口驿道。后来,增加了一个山海关。
这些进京朝觐的札萨克,必定别扭,他们或许会感到,沿途会有一双双沉郁的眼睛在盯视着他们。你看,阿鲁科尔沁、扎鲁特、喀尔喀左翼、喀喇沁、土默特、奈曼、敖汉、翁牛特的札萨克、王公们,只能走喜峰口,巴林、克什克腾、浩齐特、乌珠穆沁、阿巴噶左翼、阿巴哈纳尔左翼的札萨克们,走独石口,苏尼特、四子部落、喀尔喀右翼、茂明安四部、阿巴噶右翼、阿巴哈纳尔右翼的札萨克们,走张家口,归化城土默特、乌喇特、鄂尔多斯三部札萨克,走杀虎口,后来,科尔沁、扎赉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的札萨克们,走山海关。
山海关不说。喜峰口在唐山北部,迁西县与宽城县接壤,古北口,在京东密云,独石口,位于河北张家口赤城县北,张家口,亦叫东口,杀虎口,山西朔州右玉县,晋蒙两境交界处。
送出了就大门嗨口。
哥哥了,你走西口,
小妹妹,
我实难留。
双手拉住了情郎哥哥的手呀,
送出了就大门嗨口。
送出了就大门哎嗨口!
至死也不丢下你的手,
两眼的泪珠儿,
一道一道一道一道突突突突突的,
往下哎嗨流!
正月,你娶了奴,
二月里的你,
就走呀么走西口。
难舍难离难分个手呀,
哥哥你扭头哎嗨走。
哥哥你扭头就哎嗨走!
止不住的泪呀么泪水流,
两眼就望见你,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跺跺跺跺跺的
往远哎嗨走!
陕北和山西的《走西口》,词有异,调不同。我也听过王二妮的陕北《走西口》,与龚琳娜的处理完全不可比。龚琳娜饱满,爆发,辽远,入戏,自始至终响彻云天,抓人魂魄。
这样的《走西口》,才配得上陕甘晋蒙的高天流云!
这样的《走西口》,这样响遏行云、不绝如缕、追着人走的高腔颤音,才配得起永远栖息在蒙地的汉人的灵魂!
七
犹豫了犹豫,再三的犹豫,外札萨克蒙古,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述说。这是在一片更加广袤、更加辽阔的高原、草原上的蒙古。
感觉上,这些漠北、漠西的蒙古,更加骁勇、更加彪悍、更加桀骜不驯。他们处在离中原更远的地方,远离农业文明,地利也不好。你看,大清就把外札萨克蒙古分成两部分,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外札萨克厄鲁特蒙古。不敢对人说,但我自己总是在琢磨,外札萨克蒙古、内札萨克蒙古,一个外字,一个内字,只是单纯地理上的呢?还是有心理上的,态度上的?
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其实更令人向往,那里是苏武牧羊的地方。后来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来,不对啊,苏武牧羊是在贝加尔湖,那里已经变成俄罗斯的了。
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老这样叫很拗口,叫不顺。它不像内札萨克蒙古,简化起来很方便,内蒙古。
把内札萨克蒙古简称成内蒙古,在晚清的时候就叫开了。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不成,他只能简称外喀尔喀蒙古。还有一个外札萨克厄鲁特蒙古,都简称外蒙古,谁是谁啊?会乱套的。
外喀尔喀蒙古,真令人欲说还休,现在,它就是蒙古国。大清的时候,它东起黑龙江,西至阿尔泰金山,南接瀚海,北界俄罗斯,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
谁都觉得迷惑啊,山还是那座山哟,梁还是那道梁,怎么它就成了蒙古国?!
把栏杆拍遍,能找出一丝马迹蛛丝。
我一声喟叹。背重重地靠在椅背。历史的缝隙,已经藏着谜底。天命!天命!
1691年,康熙特准,归顺大清的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三部落,都保留汗号,即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札萨克图汗部。汗,在番邦就是国王、大王、皇帝的意思。内属蒙古、内札萨克蒙古、外札萨克厄鲁特蒙古,都削去了汗号,怎么,就是外札萨克喀尔喀蒙古,保留了。这是大清无意之意,这是历史的伏笔,这是上苍的预设?!
历史的轨迹,说不清楚。
后来,外喀尔喀蒙古又分出一部,赛因诺颜部,共四部四盟八十六旗。
外喀尔喀蒙古怎么样?不清楚。只知道以前汉唐追击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大都是到了杭爱山,就打住了,不敢再往北。想想,应该是极其严酷的地方。
杭爱山还有一个更加古老的名字,燕然山。不晓得你读没读过这个成语,燕然勒功。说的就是,东汉将军窦宪、耿秉,率军大破北匈奴,俘杀一万三千人,归附二十余万人,遂登燕然山,由班固撰写《封燕然山铭》,勒石纪功,宣扬汉威。
在深秋的大兴安岭,我向西眺望,向草原深处眺望,我望不到变成了异国他乡的杭爱山—燕然山啊,我望不到霍去病祭天封礼的肯特山—狼居胥山,我只记起了范仲淹写的《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意绪阑珊,悯人悲天,家国情怀……
范仲淹那一腔秋思啊,秋思。
现在,读诗、读史,读人、读事,我们不也是在秋思……
感叹这些西伯利亚冷杉林啊,不夹杂树,壁垒森严,活就活出一个样子,活就活出一种架势,活就活出一样精神,宁向高天争自由,不向近旁求伸展。
图瓦人也是蒙古人的一支,他们有一个更加神秘的部落的名字:兀良哈。这是一支森林里面的蒙古部落,从贝尔加湖东西岸一直分布到阿尔泰山,他们狩猎、游牧,游离于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之外,是一支隐秘的力量。在察哈尔蒙古跟后金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兀良哈已经悄悄跟后金结交了,归附了。
兀良哈后来还有一个名字,乌梁海。在老名字和新名字之间,我更倾向于使用老名字。可是不行,大清已经把它改得面目全非了。唐努乌梁海,阿尔泰乌梁海,阿尔泰诺尔乌梁海。都属于内属蒙古。我大致辨认了一下,这三部乌梁海,共十四旗,都被大清划定在唐努乌拉山北坡,和阿尔泰山主峰友谊峰南北。这些地域,似乎从来都不是漠北、漠西传统势力的所在。但是,恰恰是当下中俄蒙哈四国十字交架的地方。不得不佩服大清国,就像下棋,每一个内属蒙古旗,都下在一个棋眼上。
现在,乌梁海又不叫了乌梁海,在俄罗斯、蒙古国,他们又都叫做图瓦了。
阿勒泰的图瓦人是这支图瓦人里面最少的一支,只有还不到三千人。
漠西蒙古,也就是后来的外札萨克厄鲁特蒙古。厄鲁特还有几个另外的名字,额鲁特、卫拉特。漠西蒙古不像漠南蒙古那样部落繁多,它更像漠北蒙古一样简洁,只有四个部落,准噶尔、和硕特、土尔扈特、杜尔伯特。
漠西蒙古的辉煌是在准噶尔汗国时期。漠西蒙古被编为天山南北外札萨克蒙古八盟三十一旗,漠西就已经大大衰落了。准噶尔汗国雄强的时候,势力遍及全疆,西边一直到达哈萨克斯坦,东边插手漠北车臣汗部和札萨克图汗部的争斗,向大清引入农耕技术和副业、手工产品,向中亚引入工艺制品,向俄罗斯引入猪、鸡、狗等家畜、家禽进行饲养,还造币用于流通,一个汗国物阜民丰井然有序蒸蒸日上。
好了,天理昭昭物极必反。心大了、野了、飘飘然的准噶尔汗,与大清的几次交战中彻底溃败、输掉,逃向阿尔泰山、塔米尔河流域,游击过活。
漠西正式归入大清版图。
我对这段历史反复研读,甚有兴趣。准噶尔汗国假如不与大清交恶,和和顺顺发展,会是什么样子?
我自己都闭着眼睛微笑起来,历史岂能猜想。
但外札萨克确实有点无颜面了。内札萨克还能保留一点兵权,一点军队,外札萨克不行!坚决不行!马背上打天下的男人,一身勇猛,只能寄托在摔跤、赛马、那达慕,一腔豪情,只能挥洒在长调、短调、呼麦上。
然而,有人外逃,也有人东归。家园,终究是令人归心的地方,终究是与人安魂的处所,终究是予人释怀的空间。
游牧者,心中依然有一个原点呀。
一百四十多年前,渥巴锡汗的先祖,为了获得新的更大的生存空间,带领土尔扈特部,越过草原,渡过乌拉尔河,达到了伏尔加河下游的里海,建立了土尔扈特汗国。一百四十多年后,渥巴锡汗不堪俄罗斯日甚一日的挤压管控,武装起义,率十七万土尔扈特蒙古从伏尔加河东归,沿途遭遇俄罗斯、哈萨克的围堵、拦截、追击,十七万人且战且走,历经半年,回到伊宁,仅剩下衣衫褴褛,病残老弱的六万六千人。
我曾经游历新疆二十一天,到过博乐、库尔勒、巴音布鲁克草原,这是当年乾隆安顿土尔扈特东归的地方。都物是人非了。在那拉提草原骑马,也没有了蒙古长调的悠扬,听到的,都是哈萨克人的笑声。
从西宁翻过日月山去往西海,路有点难走,一路都是弯道、上坡,风大且急。西海也即是青海湖,这是地势很高的地方了。中国地势三大阶梯,这里是第一级阶梯,海拔都在三千米以上。青海蒙古,就散布在环青海湖和柴达木盆地。实际上,蒙古人是很慢才进入青海的。也就在天聪九年吧,即1635年,第一支蒙古军队才进入的。
不要小看这一年。
天聪九年,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大事、要事。先是喀尔喀蒙古军队进入了青海,接着就是大金汗皇太极发布命令,改族名女真族为满洲族,后来满洲族简化为满族。
第二年,皇太极又改国号大金为大清,这样天聪十年,又变成了崇德元年。就在皇太极忙着改国号、改年号的时候,又一支厄鲁特蒙古军队南下,开赴青海。
看清楚没?这完全是打仗、抢占地盘的节奏哈!
我在青海湖畔游荡,走来走去,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小心抬腿,举步轻盈,我怕高反,高原反应。蒙古人来到了却马上适应,他们势如破竹,不但占据青海,还一直打到西藏,占领拉萨,打到后藏,攻克日喀则,然后入住布达拉宫。
可惜,不知道蒙古人为什么总是后劲不足。不到一百年时间,顾实汗当初打下的青藏,又渐渐凋零了,萎缩了。青海蒙古二十九旗,慢慢给藏民挤到黄河以北,青海湖以西,和柴达木盆地。
一定有很多背景,很多故事。一个彪悍、勇猛的民族,怎么会在这里像一群绵羊,牦牛,那样给人驱赶,撵逐,发力又发不出力。
我找不到可以对话的人,偌大的草原上,只有一望无际的野花,一朵一朵,小小的,浅浅的粉色、紫色,不是很起眼。草原的深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支生活在海拔最高地方的蒙古。我咀嚼着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称呼,德都蒙古。德都,蒙古语上部、上边、高原、雪域的意思。德都、德都,背后隐忍着什么痛心和苦涩?!
八
那天下午,在去布里亚特牧民布金的家庭牧场哈达图牧场之前,我先去了巴彦呼硕敖包。
这个敖包,我想,无论如何是要去一去的。专门去敖包,看敖包,此前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蒙古草原,敖包的出现,可以说是一种俗世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飞跃和提升。
以前的人不懂,面对浩瀚无垠的草原,兜来转去,懵懵然,好难受。
后来垒几块石头,告诉你这是地界,垒几块石头,指引你这是路标。俗世的混混沌沌,由此便变得清晰可辨,不让你茫然失措,这多好。
敖包,便有了界标、路标的功能。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饥荒瘟疫,心里惶恐,茫茫草原,除了天就是地,向谁倾述,向谁祷告?就想到了高出地表的敖包。
敖包,就有了神圣的功能。
对比俗世,我更看重精神生活。蒙古人有信仰,在石头像金子一样珍稀像陨星一样难找的草原,牧民们骑着马,把在遥远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碰到、找到的石头,带回来,垒在一处高坡上,日积月累,持久不懈,慢慢,一座祭祀的敖包,就在牧民心灵向往的地方,虔诚、圣洁的修起来。
能心心念念向神灵祈祷,能把憋屈哀愁对神明诉说,人的心境,会多么平静、坦然、安详。
这样来看敖包,是以前没有想过的,乌兰察布四子王旗的白音敖包,我就一闪而过。
巴彦呼硕敖包也是在鄂温克草原,在伊敏河的左岸。伊敏河是鄂温克草原最大的河流,在大兴安岭蘑菇山的北麓红花尔基发源,然后自南向北,纵贯鄂温克草原。
我是顺着河流的流向,走向敖包。
阳坡很长。汽车一粒豆一样,停在远远的地方,空旷的蓝天下,草原有点微微的起伏,目力将尽,兀起一座山包——巴彦呼硕敖包山。山上有一个点,巴彦呼硕敖包。
有一点点小感慨,涌上心头,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遂了愿。
《敖包相会》的敖包,就是这座敖包。《草原上的人们》,拍的就是这座敖包。这可能是蒙古草原上最大最古老的敖包。是成吉思汗的国师叭斯叭选址垒砌的敖包。
海拔702米的小山包,本来不高。可是伊敏河谷切割下去,低陷下去,山包就突兀起来。山丁子树、稠李子树、河柳,沿着河谷黑压压地生长着,风中的五色经幡,猛烈地摆动,敖包越发显得肃穆、巍然。
敖包的高古、邈远,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岁月的打磨,风雨的洗礼,人气的熏陶,人心的装扮出来的。
我听着五色经幡猎猎的风声,听着旅游鞋静静的踏地声,顺着时针我缓缓地绕圈,一圈、二圈……
我知道,这是向神求助的通道,每一缕心声,都从这里飘向天空。
我也知道,这是茫茫草原上,牧人心中的希望,看到你,就知道神灵就在不远,神灵就在身旁,心就释然,魂就守舍。敖包。
想起来,上一次,在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成吉思汗陵阿拉坦甘德尔敖包,我就只是静穆,只是肃立,没有感触,没有感慨。
那时,我还不懂蒙古!
现在,我知道了,一座敖包,各有一个名字,绝不重复。一座敖包,抚慰一方心灵,庇护一方蒙古,这是敖包的使命和命定,这是人们对它的要求和祈求。从默默无闻的石头,默默无闻的石头堆,变成庇佑人间的神灵,细思、细想,真让人感慨良多……
蒙古的音乐,蒙古的长调、短调,是蒙古人另一种形式的信仰。对着苍天吟唱,对着人生吟唱,对着心灵吟唱。对你精神的陶冶,对你品格的塑造,对你灵魂的升华,蒙古的音乐,蒙古的歌声,也像神灵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萦绕。
从巴彦呼硕敖包回来,我留心听了几遍《敖包相会》。这是欢乐、喜悦的歌声。敖包本来不牵涉爱情,《敖包相会》使它变成了爱情的象征。
一听再听,听出来了。《敖包相会》虽然动听,我依然觉得,浅了,薄了。你听听,《嘎达梅林》,那种悲怆,那种感慨,那种凄婉,才让你动心、让你动情,让你泪水连连。
《敖包相会》是爱情,青年人的爱情,青年人的爱情刚刚是人生的起点,路还长着呢……
《嘎达梅林》是面对死亡,是描述反抗,是对人的生命选择的礼赞,是对人生来的正义和尊严的渴望。那是男人,用全部的生命体验的歌唱。
只有经历了这样的命运,经受了这样的磨砺,这个民族,才能创造出这样直面苦难的音乐、歌谣。
《嘎达梅林》,是蒙古短调,叙事民歌。蒙古语,嘎达是家中最小的兄弟,梅林是官职,是哲里木盟达尔罕旗札萨克那木济勒色愣亲王的总兵。
一个英雄!
在蒙古这样的民族中,产生英雄是正常的!
英雄辈出是正常的!
可歌可泣也好,悲歌一曲也罢,事情就要说到清朝末期。为了阻止沙皇俄国的不断扩张侵略,巩固边防,清廷改变了旧制汉人不能入蒙落户、垦荒耕种的方略,逐渐放开了蒙旗的土地开垦,大批汉民拥入蒙古,成为各札萨克旗王公贵族的长租佃农。
土地放垦,牧场缩小,牲畜锐减,牧民,被迫背井离乡……
从1904年卓索图盟土默特左旗白音大赉武装起义开始,抗垦起义此起彼伏。1929年初,嘎达梅林带头反对开垦,被投入监狱。隐忍的背后,就是爆发,诉求而未果,那么反了。嘎达梅林的妻子牡丹其其格,带人劫牢反狱,救出嘎达梅林。自此,嘎达梅林组织起义,带领一支700多人的抗垦队伍,转战于昭乌达盟、哲里木盟。
两年后的4月5号,清明日,抗垦队伍在哲里木盟科尔沁左翼中旗舍伯吐附近新开河畔红格尔敖包屯渡口,遭遇张学良部两个骑兵团的围剿,嘎达梅林战死,年38岁,头颅被东北军阀、热河省主席汤玉麟送交给了达尔罕旗札萨克那木济勒色愣亲王,在旗内悬挂示众。
人死了,事情完了?
没!人心不死,事情没完。
第二日,拉四线胡的说唱艺人桑杰胡尔奇,接受了逃难中的牡丹其其格的委托,创作了《嘎达梅林》。诗言志,歌永言,听啊,那个永不泯灭的故事……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起义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飞来的大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天上的鸿雁从南往北飞,
是为了追求太阳的温暖哟;
反抗王爷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天上的鸿雁从北往南飞,
是为了躲避北海的寒冷哟;
造反起义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我敢说,这样的传播这样的影响力,绝不逊色于任何一种形式的信仰。
和英雄以及英雄的事迹一起千古流芳永垂不朽的,还有一个奇女子,和一个行走在民间的说唱艺人。
九
这是在大兴安岭、在呼伦贝尔的最后一天了。清早从额尔古纳市恩和出发,我们去往满洲里。
风有点凛冽,带着浓浓的秋意,让清晨的恩和,格外寂静。街道空无一人,整座村镇,仿佛还在睡眠之中。这样也好,赶早一点出发,还可以去一趟达赉湖,那个海一样的湖。
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清晨,我从甘肃酒泉,去往阿拉善。
阿拉善,匈奴语贺兰山的音转,这就是外札萨克蒙古中的西套蒙古。因为地处河套之西,河西走廊之北,又有人称它套西蒙古。
这是一支被迫迁徙的蒙古,颠沛流离的蒙古。阿拉善厄鲁特蒙古,是因为与准噶尔冲突失败,从新疆避难流落这里。额济纳旧土尔扈特蒙古,也是因为准噶尔叛乱的原因,不能回归伏尔加河,滞留嘉峪关外套西。
想想啊,这是生活在什么环境下的蒙古。套西蒙古几乎没有草原,荒漠、戈壁、沙漠,就是这里全部的特色。遥远的居延海我没有去,不知道还有水草吗?
走在阿拉善,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戈壁、寸草不生的戈壁,莫名的就想起匈奴人唱过的那支歌:
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繁息;
失我焉支山,
使我妇女无颜色……
唱这支悲歌的匈奴人,以前就是游牧在阿拉善这片土地上。一次次如潮水般南下中原,一次次被击败溃退而返。唉!面对西汉,面对大唐,力不如人。如今,前途未卜,家园沦丧,我不知道套西蒙古的厄鲁特人和土尔扈特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境,一种深深地愤怒、不甘、压抑、沮丧、失落又无可奈何的心境。……
恩和的清晨,凉得有点寒意,让人不由得缩紧了双肩。
喇叭在滴滴的响着,师傅在催促着上车。
对哦,清晨不是用来回望的,清晨,是用来出发的。那好吧,开路,我们去往满洲里……
汽车从七卡拐上边境公路,一路向西,向西。车窗外,一边是铁丝网围着的额尔古纳河,一边是森林、草原。
那个一闪而过的路牌,又让我陷入了沉思。七卡,就是额尔古纳河畔上第七座卡伦的意思。卡伦是蒙古语,翻译成汉语就是哨所、哨卡、岗哨。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清朝在额尔古纳河沿岸设置了大批卡伦,七卡的前面,还有六卡、五卡……后边,还有八卡、九卡……一座卡伦,都有一个名字,巴图尔和硕、库克多布、额尔德尼托鲁盖……
秋阳很好。
我望着阳光下的铁丝网。
铁丝网的北边,是界河额尔古纳河以及望不到尽头的草原和低丘。这本来就是中国的领土啊!清朝将军朋春在雅克萨与沙俄一战再战,中方接连取胜,俄将乞降,俄兵被俘,俄军城堡被摧毁。
尼布楚签约,中方的地位有利呀!
哀哉,痛哉!康熙为了腾出手来对付西北新疆的准噶尔叛乱,授意谈判钦差大臣索额图重大让步,以换取沙俄止兵,中俄东段边境安宁。
这真是一种令人百思不解的国策,一段让人嗟吁再三的历史。
路还得走,车还得开。
边境公路也是一条战备公路。路况不是特别好。不时有涂着灰白迷彩的哨所和瞭望塔,矗立在开阔的河岸上。
四周真安静啊!
这是一种让人略感不适的安静。嗅嗅空气,总有一种稠稠的凝重和警惕,限制你不能无拘无束的呼吸,让你不得开心颜。
也是!自古边关多英烈,岂有翩翩少年游。
车窗外,草原上,一路盛开着婆婆丁,黄颜色的婆婆丁。我真想停下来,慢慢走,好好的再看看几眼眼前洒满着秋阳的河山,再看看几眼眼前盛开着黄色婆婆丁的大草原。
汽车不像骏马,它不解人意,依然风驰电挚般地驶向远方……
授意谈判钦差大臣索额图重大让步,以换取沙俄止兵,中俄东段边境安宁。
这真是一种令人百思不解的国策,一段让人嗟吁再三的历史。
路还得走,车还得开。
边境公路也是一条战备公路。路况不是特别好。不时有涂着灰白迷彩的哨所和瞭望塔,矗立在开阔的河岸上。
四周真安静啊!
这是一种让人略感不适的安静。嗅嗅空气,总有一种稠稠的凝重和警惕,限制你不能无拘无束的呼吸,让你不得开心颜。
也是!自古边关多英烈,岂有翩翩少年游。
车窗外,草原上,一路盛开着婆婆丁,黄颜色的婆婆丁。我真想停下来,慢慢走,好好的再看看几眼眼前洒满着秋阳的河山,再看看几眼眼前盛开着黄色婆婆丁的大草原。
汽车不像骏马,它不解人意,依然风驰电挚般地驶向远方……
哨所和瞭望塔,矗立在开阔的河岸上。
四周真安静啊!
这是一种让人略感不适的安静。嗅嗅空气,总有一种稠稠的凝重和警惕,限制你不能无拘无束的呼吸,让你不得开心颜。
也是!自古边关多英烈,岂有翩翩少年游。
车窗外,草原上,一路盛开着婆婆丁,黄颜色的婆婆丁。我真想停下来,慢慢走,好好的再看看几眼眼前洒满着秋阳的河山,再看看几眼眼前盛开着黄色婆婆丁的大草原。
汽车不像骏马,它不解人意,依然风驰电挚般地驶向远方……
(全文完)
2019年11月22日于广州五山
黄国钦 1954年12月出生, 广东潮州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东省文学创作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现居广州。
曾任广东省文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届委员,第六届主席团成员,潮州市文联主席、作家协会主席、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
出版艺术散文《中国木雕•广东卷》、城市传记《潮州传》、作品集《心路屐痕》《梦年纪事》《青春笔记》《兰舍笔记》《花草含情》等10多部。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匈牙利、蒙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