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创作诗词，喜欢化用前人成句。化用一句、两句不算数，还有通篇都是摘取别人成句拼凑成篇者，名曰“集句”。“集句”作品分有“集句诗”、“集句词”，以及“集句曲”等等。

另外，也直接把前人诗文改写成篇的，叫作“隐括”。明代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中说：“按集句诗者……至晋以来有之，至宋王安石尤长于此。”

另外，王安石还写了很多“集句词”，标题里面提到的《菩萨蛮》就是其中之一。该词不但通篇摘取前人成句，其中有半数的句子都出自杜甫的诗作。

《菩萨蛮·集句》赏析

《菩萨蛮·集句》——北宋·王安石

海棠乱发皆临水，君知此处花何似？凉月白纷纷，香风隔岸闻。

啭枝黄鸟近，隔岸声相应。随意坐莓苔，飘零酒一杯。

白话翻译：

海棠花临水而生，杂乱地盛放着。你知道这种花儿像什么吗？它像是一片清凉的白月光，纷纷地洒落在岸上。花的香味很浓，对岸都能闻到。

近处花枝上的黄莺，婉转地鸣叫着。对岸的黄莺听到以后，也应声相和。我随意地坐到了一片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漂泊在外，无法去到你的身边，唯有借酒消愁。

那么，在王安石这首《菩萨蛮·集句》里面，到底用到了哪些前辈大家的名句呢？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看一看吧！

首先，词的第一句“海棠乱发皆临水”。它出自刘禹锡的《和牛相公游南庄醉后寓言戏赠乐天兼见示》，原句是“蔷薇乱发多临水”。王安石把“蔷薇”改成了“海棠”，又把“多”改成了“皆”。

海棠花在古代又被叫做“断肠花”，意喻与爱人分离，或者是游子思乡。刘禹锡的“蔷薇”只是诗中的“配角”，而王安石把它改成“海棠”以后，却做了自己词里的“主角”。

词的第二句“君知此处花何似”，出自韩愈的《李花赠张十一署》：“君知此处花何似？白花倒烛天夜明。”

意思是：你知道这里的花儿像什么吗？花儿白得太盛，光芒好像烛台，把天空都照亮了。不过，王安石只取了前半句。

词的第三句“凉月白纷纷”，出自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这一句在杜甫原诗中的意思，本来是直接描写天空中的月色的，王安石却拿它来做了临水海棠的形容。

词的第四句“香风隔岸闻”，出自韩愈的《花岛》：“蜂蝶去纷纷，香风隔岸闻”。原诗描写一座开满香花的小岛，因为花香太盛，引得隔岸的蝴蝶，闻香而动。

词的第五句“啭枝黄鸟近”，出自杜甫的《遣意二首》：“啭枝黄鸟近，泛渚白鸥轻。”王安石取前半句，然后以“隔岸声相应”暗喻相思者，同声相应，全词也只有这句是王安石原创的。

词的第七句“随意坐莓苔”，出自杜甫的《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词的第八句“飘零酒一杯”，出自杜甫的五律《不见》。

“飘零酒一杯”是以第三人的视角，对李白的生平遭遇表达同情的，但是在王安石这首词里用来作为词人的自况。借以表达自己游子思归，或者想念亲人的无奈。

创作文章，全文引用别人成句，如今的网友管这种行为叫做——抄袭。王安石八句词里面四句都出自杜甫的诗。杜甫要是生在当代，少不得要上公堂去和王安石撕破脸皮，吵上一架！

但是古人却觉得这种事情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王安石拿别人的成句，写出了自己的意思，并且也还符合诗词的格律，意思连贯，很不容易。

徐师曾说，作集句：“盖必博学强识，融会贯通，如出一手，然后为工。”意思是：不是学识渊博、有两把刷子的人，是不可能用集句这种方式来创作诗词的。

因此在古时候，根本没有人会认为王安石创作《菩萨蛮·集句》有什么不对。相反，当时除了黄庭坚等少数人以外，其他的文人们还都很欣赏王安石的做法。

比如司马光、苏轼这些有名的文人，他们都是认可集句这种创作方式的，而且他们还都纷纷学习王安石去写集句诗、集句词。苏轼有一首《南乡子·集句》，就是他集句词的代表作。

那么，宋朝的时候为什么流行“集句”呢？有一种说法就是，北宋时期新旧党争非常厉害，经常搞“文字狱”。比如大文豪苏轼，就曾经因为“乌台诗案”坐过牢。

王安石位高权重，又喜欢“集句”。集来的成句，全是别人写过的话，于是要表达的意思就比较隐晦了。借别人的句子说自家的意思，相对于原创来说，比较安全，于是大家纷纷模仿。

“集句”这种创作形式到宋徽宗以后，得到了大力的发展。到了元朝时期，不但有“集句诗、集句词”，还出现了大量的“集句曲”。并且民间结婚用到的“撒帐歌”，也是集句形式的。

这说明，古代文人大多都是认可这种创作的。不过在宋朝的时候，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写集句。比如说黄庭坚，他曾经学王安石写过集句诗，但是他认为，这种创作“正堪一笑”。

至于黄庭坚为什么认为“集句”这种创作方式“正堪一笑”，他没有进行详细的说明。不过，一个叫刘攽的宋代诗人，却把这个事情说得非常明白。

刘攽认为，摘前人的名句来写诗词，就好像是一个住在草棚里面的贫人，家里面偶尔来了贵客。于是他想要办宴席款待，可是自己又没下厨房的手艺。

同时，他家里的锅碗瓢盆这种物件，也全是借来的。尽管你尽心尽力地收拾了一番，搞出了一顿看似丰盛的宴席招待了贵客，但是那冲天的“寒酸之气”，始终都还是去不掉的。

结语

王安石集杜甫的诗句来填词，不算上面夸张的事。在他之后，还有人专门用杜甫的诗来做集句诗的。个中翘楚就是南宋爱国诗人文天祥。他竟在狱中创作了杜甫的集句诗共二百多首！

另外，清朝还有一个叫做施瑞教的人，他虽然不是专门写杜甫的集句诗，但是他也写了一千多首集句诗。如此高的产量，还是非常惊人的。但是这也说明，施瑞教肚子里是有墨水的。

“集句”这种方式，尽管一直存在着一些争议，但是因为它既可以帮助诗人熟记大量的经典成句，又能锻炼写作方面的技巧，所以它在宋代之后就一直非常流行。

古代人是没有什么版权概念的，他们创作“集句诗、词、曲”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就是单纯为了进行创作方面的练习，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为了炫技。

总的来说，这些通过“集句”创作出来的作品，也不能为创作者谋取某种利益，所以也就不好去说人家是“抄袭”了。当然，现在人创作古体诗时，少量“化用”前人成句也不算“抄袭”。

尽管这些名句并不存在“版权”问题，但是通篇都采用前人的成句的话，还是会显得有一些不妥。就像宋代诗人刘攽说的那样，如果锅碗瓢盆都是借来的，那显得自己太寒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