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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 山东临沂女诗人白玛,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诗歌选读 | 山东临沂女诗人白玛,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白玛,70后,山东临沂籍,现居江苏连云港。1988年于《连云港文学》发表第一组诗歌《黑土地以及风之魂们》。1990年入伍,1992年加入江苏省作家协会。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扬子江诗刊》等文学期刊。曾获得中国诗歌探索奖。

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洗手,更衣,三昼夜什么都不想,只用来思过。

以前浪费了太多时光和钱,

从此开始节约每一个汉字。

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让诗带有我的口音和脾气,让爱过我的人和

恨过我的人都见字如面。

他们匆匆路过一首诗,他们忽然停下来。

“她一贯惜字如金。就像她还在。”

这样的话总让我流泪。一辈子一首诗啊,

我要好好写。让疾行在大地上的眼睛能认出我。

暗夜哑语

在商言商。在诗言诗

在半夜只能坐拥浮生片刻

在乌云小镇懒散的时光里

不便读书,不便替往事镶上潮湿花边

此刻很多人睡了,有一个人突然惊醒

他想起隐忍的一生中有必要让灵魂变剽悍

隔壁的秃头邻居正贴墙而卧

梦里我去了趟罗马城

谈不上欢愉,谈不上失望

仅仅内心如患病般染上了古老的哀伤

村 庄

灯火如豆,大雨洗亮远方我的村庄。

皱巴巴的,我的村庄。

我只想念它,地大物博我却狭隘地爱着它。

执意爱渐渐苍老的它。

像山羊爱着草场,像榆树爱着杨树。

除了它,哪个村子我都不爱。

信使在途中

黑脸的信使丢了马,听我

用细小的嗓子安抚他

唱什么——迷迭香?小麦芽?

听我用风一样的嗓子诱惑他

他急于求成。错过一场艳遇

离夏天那么远,他错过一场可及的艳遇

(跳着舞挽留他

有毒的汁液让他醉吧)

黑脸的信使丢了马,大颗的泪水

止不住落下

听我说呵,听我絮语、怀旧

用水银的嗓子亲吻他

诗千行换不来稻谷两升

诗不能喂饱我们一家人,还有禽和畜

拎到集市不能换钱贴补日子

穷人不能指望一整夜守着诗过年

木匠、铁匠和屠户都看不上它

诗有何用?大地生下村庄和田野

万物带来一千种动静

大地沉默,大地是周到的老母亲

秘密地生下苦难和诗

我的村庄

老屋和火红的石榴树不见了

全村老少站在寒风中默默送行的葬礼不见了

大雪封住通往二疙庄集市的小路

三只命不由己的哭泣的山羊不见了

夹着青草味的炊烟不见了,祖母也就不见了

梁平王尚未西征,点亮乡村之夜的瞎子说书人不见了

那些演绎在山东大地一隅的

一个小村落的小人物的生死悲欢都不见了

八美镇

从未去过八美镇,那里住着我没见过的神

我就要去八美镇了,那里有分别良久的我自己

有时候只想大哭一场

很久没有哭了,身体渐渐失去这个本能

如同很久没有开怀大笑

很久没有翻跟头、爬树、拔腿远行

这些年,只沉迷于对生活过度索取

有温饱,还不时想让灵魂舒坦舒坦

遇见爱情,想让它永驻;想长生不老

有一个洁净的早晨或一杯午夜之酒

还想有诗歌和音乐安抚我

愿意分享大片阳光却想把一个矜持的湖泊

据为己有。远方充满诱惑

我却夜夜对着天花板发呆

被索取和失落所困,有时候只想大哭一场

在城市里不能哭,会引发人群大放悲声

在故乡不能哭,会惊扰长眠地下的亲人

全世界的肩头都像树叶一样簌簌发抖

从前我是坚强的女战士

这一刻我是背着铅的乌云,是榆树啊烂了根

江湖令

一首诗不再藏着尖叫多么好

一个人意外地输给了奔跑的时光,多么好

真的,一首诗没有尖叫和奔跑多么好

一个笨拙的人无法诉说幸福多么好

我牵着马儿低着头,要去乡下

我自江湖来,怕啥

大地上多少动静

此刻刀入鞘,我想他


一己私念

白玛

多年前阅读美国作家福克纳的小说,记住了其中对于苦役队在唱歌的叙述。谁能阻止要歌唱的嗓子呢?诗歌即歌唱,也是口音,诗人们以各种不同的口音在表达。我的童年因为母亲过早离世而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极度自卑、孤僻且敏感,连中学也没有读完,十四岁那年被父亲由乡下接去一个海滨小城市,继母不同意我继续念中学,她在一处街心找到我并撕掉了我书包里的高中志愿表。其后我经历了类似吉普赛人的边流浪边歌唱的生活轨迹。十六岁的迷茫少年开始沉迷于写诗。写诗于我是哑巴开口或者聊寻自信,缺什么补什么:缺爱、温暖、安全——至今我仍然认为诗歌是为了美和爱、温暖和光明而生成,也是我的一个栖身角落。这是一己私念。

在母亲教书的那个鲁西南乡村,压韵的民间说唱形式无处不在:算命瞎子、说书艺人、货郎、集市上的兜售者、收音机播放的评书——,压韵是寻常日子里的普通调剂。后来我尝试写诗时才懂得,对于诗歌而言,韵律太重要了!如果把一首诗比作一个人,韵律就是诗在呼吸,不能断气。我有个始终保持的习惯:我会有意写两行的诗训练韵律。一首只有两行文字的诗很难写。韵律不是文字,但有时候能代替文字表达。一首诗必须有韵律。韵律或在行间,或在段落,或者整体隐藏着,一首诗如果没有恰当铺排韵律,是失败之诗。

一首好诗的各项指标必须是诗的,诗歌没有内容之分。写诗也就是书写诗人。一个诗人合格的标准是他拥有对构成诗歌的每个字的选择能力,对每个字的使用技巧训练有素,能够辨别并剔除让自己接近诗歌的荣耀(或使命)受侵蚀的外力。一个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的原因是他总能被诗歌信任发声。

诗歌选读 | 山东临沂女诗人白玛,我要像写墓志铭一样写诗

白玛手稿

自己对自己谈话要真,没啥客气的,不必丝毫寒暄。自己读自己的诗,要懂得分辨长短优劣,不明真相是痛苦的事。

一首好诗一定有一个般配的好题目。一个不恰当的题目,就像旅行前先吃坏了肚子。

自然界是有灵魂存在的。灵魂之间如何交流?有三种永恒的工具:爱、美、诗。

既然需要使用数量有限的汉字构成诗歌,必然要对每一个汉字怀有恭敬、谦虚、感激、信赖之心,并将以其为骄傲。持游戏意念是错误的,所召唤来的汉字也是不适宜的。绝非把一首诗写得晦涩难解或者辞藻华丽就是“脱俗”、“有风格”,世界诗歌史上,现代派诗歌每一步发展反而都是为着接近人性中的真实需求,以形式的单纯化为变化。诗歌必将趋向纯粹,但非简单。

写诗、酿酒两件活计,外人都不能知道其配料和过程,即使内行,也无法确定结果,因为还有时间那道工艺掺入其中。两者最大相同处:好的产品,年代越久味道越醇美。

如果说乡村是我的课堂,死亡就是第一任老师。故乡每一个生命、每一个节气,都在暗中培育一副诗的嗓子——我别无适当的发声方式。我可以不必开口就能通过诗歌诉说欢愉和忧伤,甚至借诗掩面而泣。

诗歌的本质是营养诗人的。诗歌让诗人以特别的通道抵达美、爱与纯真。是营养与修正,不是毁坏和分裂。我象感激母亲与故乡一样感谢诗歌,因为可以在一首诗里自言自语哭笑由人还不必羞赦。能获得诗歌带来的特别慰藉,感谢所有际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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