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好诗四首:纸窗铺月白溶溶,好诗都在杳冥中
冬天之美,美在大地的丰收和收藏,但冬夜之寒,也使人分外贪恋温暖。那温暖或来自身边的物质,衣食房舍,炭火冬被,更来自人情的温馨幸福。但这些温暖未必是恒定的,因为人生流动的岁月里,总有获得或者缺失。在冬天的夜晚,无论身边是是暖,心情都是相对幽凉。
而起在这寒夜幽凉心上的爱和情绪,分外深情和深沉,因为那是人心的的底色。
“冬夜沈沈夜坐吟。含声未发已知心。
霜入幕。风度林。
朱灯灭。朱颜寻。
体君歌。逐君音。
不贵声。贵意深。” 南朝宋 · 鲍照代夜坐吟
这是南北朝时代的宋国,宋国的统治长江以南广大的国土,国家存在仅仅60年,然而这60年,都是南北朝中存在时间最长的国度,可以知道,当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王朝和未来都不太笃定。而正是大家都处在这种板荡不稳定期,相反诞生了最有名最质朴最细腻的南北朝民歌和诗歌,珍重着此生所有的爱的遭际。因为担心,没有明天。
一个女子,在冬天的晚上,听到了被风吹来的遥远的歌唱声,那声音忧伤忧郁,打动了她。在那声音里,她听懂了孤独伤感和惆怅。她本来不打算去找他的。
但是一阵冷风忽然吹进了窗户,吹灭了那冬夜火红的蜡烛,月光如霜一样流泻进来,流泻进来的还有那空灵悲伤的歌声吧。
或者该去找他,只说是灯灭了,去借个火,然而她自己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理由。
在熄灭灯火的月光下,歌声是飞舞的翅膀,她踏上了奔向他的道路。
在竹林间的霜月穿行,那歌声在月光中缭绕,那里面有悲怆伤感,也有空灵含蓄。这是用深情 唱出的内心的孤苦和不平,唱出的愿望。
不是因为那音色分外美,而是那声音传达的一种厚度和深邃,让她共鸣。
这是一段爱情的缘起,结果已经不重要,短暂的一生,谁在冬夜里用歌声深深打动了她,成为她一生无法忘怀的记忆,是乱世里凄凉的爱的追寻和靠近。
不要说南北朝时代的女孩子浪漫多情,多情原是浮生短,珍重清夜啼一声。
“苦思忆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唐 · 鱼玄机《冬夜寄温飞卿》
鱼玄机是在历史上被妖魔化了的女子,比如许多人说起或者写起她,都是唐朝豪放女之类。实际上她的身世相当可怜。她的父亲应该是仕途中人,因为五岁鱼玄机就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温庭筠则是鱼玄机父亲的朋友,看着他长大,有空来往,还教她写诗。
但是十来岁时,鱼玄机的父亲就病故了。温庭筠对这个女孩子分外同情和上心,或者从这个少女天才一样的眼睛和诗里,他看到了自己。父亲死后的鱼玄机不可能嫁给门当户对的仕途人家做正妻,若嫁给平民,会埋没她的才华,温庭筠广有人脉,为他找了状元郎李亿,郎才女貌,虽然是侧室,但是唐朝官员有别室的也多,只要另外居住,琴瑟和谐,开枝散叶,也不算太埋汰鱼玄机。
14岁如花似玉的鱼玄机和李亿过上了看似甜美的生活,而且温庭筠是京城圈里的名人,他鼓励李亿带着鱼玄机参加京城的社交,保养她的才气。但是正是这样的盛名,鱼玄机为丈夫李亿的正妻所嫉妒,将鱼玄机赶出家门,作为叔叔的温庭筠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为鱼玄机争取到了丰厚的分手费,安置在道观当中,实际上这也是给李亿一点余地,因为前朝杨玉环不就是出家后重新接回皇宫,享受着皇后一样的荣宠吗?
但是李亿,不知道是因为他性格懦弱还是因为发妻强悍而长寿,鱼玄机就留在道观里了。
22岁时,鱼玄机正式出家。后来鱼玄机因为杀婢女而入狱,27岁被处死。关于这一段故事,是传言鱼玄机是豪放女的源头,实际根据有些学者研究,正是温庭筠桀骜不驯,在京城广有人脉,笑傲权贵,为权贵所嫉恨,所以在整治温庭筠的时候,将首温庭筠保护的鱼玄机牵扯进去,诛杀而后快。实际鱼玄机并非温庭筠的情人,她比温庭筠小32岁,几乎隔着两代人的距离。
但是温庭筠为什么这样帮鱼玄机呢?怜弱是一方面,我想更是因为惜才。
这首诗是鱼玄机十四岁所做,她这年刚刚嫁给李亿,按道理她还是青春活泼的少女,但是这首诗简直是少年天才之笔。可以和四十多岁的温庭筠直接进行灵魂对话。
我在寒夜的灯下寻找着诗句和灵感,爱人不在,这里非常寂寞。
窗外的落叶忧愁着又吹来的北风,飘动的帘子挽留不住月亮的西沉。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这里很寂寞悠闲,但是我的愿望不在这里,这寂静的冬夜,繁华和悲伤都是别家庭院,但我的心是空的,或者一直都是空的。
我其实很后悔嫁给李亿,看起来我过得好,实际上李亿这棵梧桐树不适合我。
你可以看作是少女的迷惘,但是这样的笔力,恐怕温庭筠也震惊,这里面写的不是一个女子的孤独,而是作为有才华的人的共同孤独,没有合适的家,一直都是漂泊。心像雪一样亮,所有的愿望只剩下愿望。
有人说鱼玄机最爱的人是温庭筠,我想是的。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说破,温庭筠也装作不知道,但是他们最后的命运实际上已经捆绑在一起。
“睡觉寒炉酒半消,客情乡梦两遥遥。
无人为我磨心剑,割断愁肠一寸苗。” 唐末至五代 · 韦庄《冬夜》
有一种现实的凄凉孤寒,叫作“从小父母双亡”,很不幸,韦庄就是。而且他努力读书,44岁都没有考中进士。他的生活大半生是漂泊颠沛。而且还要靠四处游幕的薪水接济弟妹。
到60岁时才考中进士。
这样一个在江湖在底层的人,也许他有过爱情,也会有妻子,但是和他本身的沧桑来讲,不能匹敌。
在异乡漂泊的孤旅中,这个汉子其实很少落泪,但是总会有冬夜的孤独蓦然让他破防,就像他会想起童年故乡的梅花树一样,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但是那是他永恒的家乡。
他的一首思念故乡梅花的诗曾经看哭了我。因为那是一种孤独中的孤独。
而这一首同样,他没有父母,他们在天上,在灵魂里,他的心在强大的现实压力下,茁生的那种孤独苦郁,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化解的,因为你不是他。
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凄凉焦虑隐藏在看似旷达的表面,那旷达是生存磨砺出来的对人对事的态度,但是最真实的内心呢?
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他知道,只能靠他自己化解。
谈一下韦庄传奇的后来吧,65岁,进入四川,成为蜀国宰相,一代名臣。孤独成就了他最后的大气。
“纸窗铺月白溶溶,炉火欺灯照室红。
万籁声沈人语定,好诗都在杳冥中。” 元 朝许有壬《冬夜即事》
这首诗更加沉淀而开阔,心如月色。许有壬是元朝的丞相,想必韦庄之晚年,也有这样的沉定。
纸窗上铺陈着冬夜的月光,显得更加洁白。
而房间的红泥火炉,发出的红光比灯光温暖,将这小小的房间,照成最温馨的暖红。
这是沉寂下来的半夜,炉火不熄,而人已经入睡。
最美的景色,想必是从半空中俯瞰人间此时人间灯火,月色如雪,覆盖千家万户,只有那炉火的微光点缀其中,一片静谧安详。
这是一首唯美的冬夜安眠曲。
天地人间的大美,那就是诗,写出的诗和眼前的景色相比,都显得那么小气和造作。
来,让我们写一下冬夜的诗,写一下冬夜的幽怀。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