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纳兰性德冬日情词《望江南咏弦月 》:初八月,裙带北风飘
“初八月,半镜上青霄。
斜倚画阑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
裙带北风飘。”清 · 纳兰性德《望江南 咏弦月 》
三十岁的纳兰性德陪同康熙南巡。康熙一生六次南巡,此次是康熙的第一次,也是纳兰性德的唯一的一次。此前纳兰性德陪同康熙多半是在北方的军事要地巡查,甚至单独深入北方边境索伦,虽然他的朋友多是江南人,但平生足迹未曾到过江南锦绣之地。
此年农历的八月到十一月的巡游,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江南风物之美。
而此时他亦有心中的恋人,那是他的朋友顾贞观于江南觅得的才女沈宛。沈宛是怎样的家世,已经不可考,或是顾贞观朋友圈里的故人之女,这种说法更为妥当。因为沈宛若是从事的歌舞职业,以供达官富人的娱乐,恐怕顾贞观没有如此财力。
昔唐朝温庭筠爱惜故人之女鱼玄机,为之觅得状元李亿做妾,也是给孤独故人之女一个最好的归宿,外室得宠,恩爱有类夫妻。若经济宽裕,别院爱巢,夫妻和美,开枝散叶,或许并不会比正室差。
沈宛之诗词才学,学自勾栏之中,那是不大可能的,而更多的是顾贞观等人的调教。
在他们没有见面之前,通过江南的书信和诗作,已经互为好感,发为恋情。而此次纳兰性德陪同康熙的南巡,更给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是纳兰性德在康熙身边随驾,时间自己说了不算,屡屡更动见面的时间。他心里有些焦灼,同样也知道,对方在苦等。
纳兰性德自从情投意合的发妻离世,虽然再娶,心情总是寥落。一来前妻是少年夫妻,对方汉旗高官之后,诗书通晓,两个人喝茶赌字,闺中恩爱,神仙眷属,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发妻三年之后因产后疾病骤然谢世,给了纳兰性德沉重的打击。
纳兰性德虽然之后得康熙提携,升为大内侍卫,前途是往重臣高官的青云路步步攀升,但是他聪慧冷邃,更渴望一种内心的安稳幸福,而除了他的前妻,是他还在读书时代就陪着他,并不以功名为重,反而一种人生最诚恳自然的相知相爱,其余的人,包括现在的妻子,更多的是希望他显贵,保存他们的富贵吧。
北国霜雪,憔悴斯人,随着纳兰性德工作成绩的叠加,他内心的孤寂感日益深重。
而沈宛的存在,这个和前妻有着仿佛才情的江南少女,也成为了他深深的寄托。
那些诗信,无疑都表示,她一直在等他。
在妻子之后,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盼望他的到来,纳兰性德深感欣慰和动容。
在此期间,他们真正的相会,但是极其短暂,也定下了终生。纳兰性德身有公务,只能一次次想象她的等待。
是十月初八,还是十一月初八呢?康熙一行是十一月到达南京的,在南京逗留了四天,然后北上,十一月初六在扬州江都,十一月初十,船已经北上到河北清河县。
那么纳兰性德和沈宛短暂的相会,只有可能在十一月初八前,而十一月初八,他已经离开了。
有了夫妻真正的爱情和承诺,才会有思妇的望月团圆。
他能够想象沈宛在他离开后的那种牵挂。他和她都在期待属于夫妻的团圆。
初八的月亮,上了天空。
极有可能,他们的相会是在十一月初七。
因为初七初八,都是弦月,就是半边梳子一样的月亮在天上。
在短暂的牛郎织女的相会后,女子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站在梅花楼头,默默不做声。
月亮将梅花的影子都落在小桥上面,那证明月亮已经移动了,而且夜深了。
只有她站在楼头,任由北风吹起她的裙带,风也飘飘,人也飘飘。
她在做什么?在望月,在祈祷,祈祷他北上的平安,祈祷他们的再次团圆。
这句,一句裙带北风飘,写出了思念的执着。
当时我看到时,就觉得好是洗练深情。此时沈宛在江南的楼头,而纳兰性德在北上的船上。他是开心的,又是酸楚的。在他发妻之后,终于有个这样的女子,将他时刻挂在心上。
她的身世,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裙带北风飘,是一个不常用的小典,出自中唐一首《拜新月》
“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唐朝李端《拜新月》
唐朝尚武,多有丈夫在北方边关,而边关战事频繁。无助的女子在闺阁里初一十五拜祭月神,祈求丈夫的平安。看见天上的月亮,出门就拜,口中念念有词,并不顾及此时北风凌冽,风吹衣裳,寒飘罗带。
想必她心中万分焦虑和牵挂。
而纳兰性德和沈宛乍见还离,虽然纳兰性德是皇家出行,但是真正牵挂他的,害怕他有事的,恐怕不是京城那位端然的续弦,而是这个爱他的女子,在发妻之后,他再次感受了思念和牵挂的旖旎和厚重。
就凭着这一份深情,纳兰性德也不会辜负。
很快,他安排顾贞观等人护送沈宛也买船北上,在纳兰性德回到京城不久,给沈宛安置的别院也打点好,他们在这年的十二月再次重逢。一棵江南的为他而开的梅花,落根在纳兰性德不远的地方,纳兰性德开始了生命的第二春。
只是次年的五月,纳兰性德忽发寒疾,于五月三十日谢世,而和沈宛的相守不到半年。
那时沈宛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比起唐朝鱼玄机来讲,沈宛是幸福的,因为鱼玄机为大妇不容,也被懦弱的丈夫李亿所抛弃。而沈宛在纳兰性德生前一直得到很好的照顾。
但是不幸福在于,纳兰性德在思念妻子的苦闷中和长年塞外的冰雪苦寒里,消耗了身体,他握住了幸福,却因为生命的陨落未能长久。
沈宛也因此痛失爱人,而她由于汉女身份,不容于纳兰家族,最后不知其所。
但是这首小词,记录了纳兰心中的爱人最美的一面。一个女子为了他,愿意在呼啸的北风里守望,开成一树相思梅花。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