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炳东
1942年5月到6月底,日军对冀中抗日根据地发动了“五一”大扫荡。在日伪军优势兵力下,八路军主力暂时撤出了冀中根据地。为长期控制、占领冀中平原,日军大修公路、大建炮楼,一时间,“出门上公路,抬头见炮楼;无村不戴孝,到处是狼烟”,日伪军的炮楼成了祸害附近百姓的魔窟。要解放百姓,消灭敌人,打炮楼、端炮楼是冀中抗战面临的作战形式。端掉了炮楼,日伪军就无立足之地,或被消灭或者逃跑。
电影《小兵张嘎》里,嘎子在养伤时,与房东一家唱了一首歌:“1943年,环境大改变,白洋淀的炮楼端了多半边……”经过一年多艰难的两面斗争和细致的瓦解敌伪工作,加上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吃紧,被迫从大陆抽兵,八路军渐渐又掌握战斗主动权。到1944年,胜利的捷报频传,敌人一个个据点被攻克,一个个炮楼被拔掉,抗日武装进一步发展壮大。冀中之光县(现安新县)县大队又重新组建起来,由秘密转为公开,积极寻找战机,打击敌人。
5月,正是麦子成熟的时节,唐河两岸的田地在南风吹拂下,麦浪滚滚。为保卫夏收,县大队决定端掉南辛店炮楼。在上一次仙仁桥战斗中,胳膊受伤还未痊愈的县大队政委张明礼,找来组织干事费国柱与参谋王执玉,商量如何打南辛店炮楼。之所以由政委来找他们两个商量,是因为王振让大队长在战斗中负了重伤。
南辛店炮楼在张登据点与田各庄之间,紧挨张(登)保(定)公路,位置重要。炮楼上的伪军对过路百姓敲诈勒索,欺男霸女,附近群众对他们恨之入骨。最近炮楼又向附近几个村摊派小麦、光洋,南辛店村干部找到县大队,要求为百姓除害。
打“炮楼”不陌生。那时,连正规的八路军部队都缺乏重武器,打炮楼一般都是里外结合、偷袭。这回却不一样,南辛店炮楼里并没有我方的“内线”,花时间建立发展内线也来不及了。不过,南辛店的村干部提供了一个情况,敌人每天出早操,天天如此,除了下雨例外。他们出操,是空着手在两道壕沟之间,围着炮楼跑步。
张明礼政委和费国柱、王执玉研究认为,从内部攻破没有条件,只能智取。为确保胜利,张明礼政委让王执玉参谋带一个侦察员前去侦察。王执玉为慎重起见,先后去了两次。第一次,王执玉化装成商人,头戴礼帽,身穿丝绸衫,手摇折扇,侦察员则化装成车夫,用小推车推着王执玉,在南辛店公路上来回转了一天,慢慢悠悠地仔细观察地形地貌有无变化。第二天,他们又化装成农民,手拿锄头到地里锄地,接近炮楼观察。从早晨到黄昏,仔细了解掌握敌人的活动规律。
炮楼在张保公路东侧,炮楼有3层,大约7、8米高。距南辛店民房西头约200米,当中是麦田,麦子没膝高。还有不少枣树,炮楼门朝南开,周围挖了两道壕沟。外沟有3米多宽,深4米,沟里面有铁丝网,内沟是围着炮楼挖的堑壕,挖出的土堆成胸墙。两条壕沟之间有5、6米宽的空地,伪军早上就在空地上绕着炮楼跑步。在外壕正对炮楼门处,有一座吊桥。外人要进入炮楼,哨兵检查后,才放下吊桥。吊桥旁边有个小碉堡,还有两个平房,估计是伙房和茅房。炮楼里有一个小队的伪军。每天早上,除了哨兵和伙夫,都出来在两道沟之间跑操。
根据侦察收集的情报,大队又开了一次会,班长以上的人员都参加了。会上大家争相发言,各抒己见。经过讨论,大伙一致认为:待伪军早上起来空手跑步时,集中机枪步枪火力把他们消灭,然后冲进去,一举攻克炮楼。
会后,下达了战斗命令,全体队员忙碌起来。有的擦枪,有的检查弹药,有的准备梯子和割吊桥绳索的铡刀。费国柱干事看见一分队的通信员小黑子,提着一个空瓶到处找煤油。费国柱感到奇怪,问道:“打仗找油干啥?”小黑子咬牙切齿地说:“抓住(日伪军)当官的,点天灯用。”
费国柱知道,小黑子对敌人一肚子仇恨,他的爹妈都叫日军杀害了,前几天大队在仙仁桥被敌人包围,战斗很激烈,打退了敌人七八次冲击,从早上打到中午。大队长王振让负重伤,张明礼政委胳膊受伤,突围时一分队2人牺牲,其中就有与他一同参军的好朋友。费国柱劝道:“我们的政策是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你可别干违反纪律的事。”小黑子一扭头,咬牙跑开了。
晚饭时,大队找乡亲买了一头猪,弄来了白面,大伙一起包了饺子,吃了“战饭”,早早休息了。午夜过后,队伍起来了,又饱餐了一顿饺子,从西王庄出发。队伍避开村子,免得引起狗叫,惊动敌人。夜里静谧安详,轻微的脚步声响着,夜风夹着麦子成熟的清香。
走了一阵子,队伍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明白,正着急,前面传来命令:“准备游水过河!”原来,队伍已经到了唐河边上。接到通知的南辛店村干部,已带人在河边等待。他们组织了几个会水的青年民兵,带来几个筛面大笸箩(柳条编的)。县大队官兵把武器弹药放在笸箩里,人游水推过去。
虽说到了初夏,夜里的河水还是让人打哆嗦。快到岸边时,有两个战士急于上岸,把笸箩推得一歪,几支步枪掉进水里。几个人潜水去摸,几次都摸不着。队伍在河岸上等着,费国柱见启明星已升起,便指着天空提醒张政委,政委看机枪还在,就把捞枪的事交给村干部,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队伍来到南辛店村最西边,把机枪架在屋顶上,用草团伪装起来。冲锋组、梯子组静静地趴下,向炮楼爬去。为防止战斗打响后,南边张登、北边田各庄的敌人出来增援,又派出两个阻击组,以手榴弹爆炸为号报警。指挥所设在村子最西头的一个堡垒户的屋顶上,张明礼政委招呼费国柱:“咱们去指挥所。”费国柱却想与战士一起冲锋陷阵,他笑着对政委说:“您放心好了,误不了我们一起吃早饭的。”说完,就跑到地头,快速爬向冲锋组那里去了。
冲锋组、梯子组爬到挨近炮楼的麦地里潜伏下来,只等天亮就发起攻击。
他们趴在地里,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蚊子、小虫咬得裸露的皮肤起了好多小疙瘩,痒得不行。
天渐渐亮了,可以看清物件了。这时,炮楼处传来“㘗㘗”的哨子声。伪军们纷纷出了炮楼,集合列队,踏踏地跑动起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伪军喊起了号子。
费国柱与王执玉点清了跑步的人数,发现差了5个人。两人对视一眼,这是咋回事?敌人有准备了,留在炮楼上掩护?
“耍什么鬼花招?”王执玉骂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大家有些茫然。张政委没有发出攻击信号,显然张政委也是一时不好判断。可是如果不打的话,光天化日之下如何撤回去?伏在麦田里人正想着,“呯、呯”两声枪响,这是规定的攻击信号,霎时枪声大作。屋顶上的机枪、步枪,伏在麦田里步枪、短枪,一起射向跑步的伪军。有七八个伪军当场被撂倒了,其余的伪军有的窜入内壕、有的向炮楼里跑去、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趁敌人慌乱,两名战士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带镰刀的长杆,冲向吊桥,一边一个,一下割断了拉着吊桥的绳子,“哗啦”,吊桥落了下来。在火力掩护下,突击组的战士冲上了吊桥,吊桥狭窄,一下踏上多个人,一下侧翻了,吊桥上的战士还没有过沟,全部摔进外壕里。梯子组战士见状,马上抬着梯子冲上去,利索地把梯子搭好,手拿大铡刀的战士第一个越过了壕沟,左右挥舞,把铁丝网砍开一个大口子。后面的战士,紧跟过去,向敌人猛冲。
可是,炮楼门已关了,敌人机枪、步枪开始射击,手榴弹也摔了下来,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突击组的战士爬上外壕,刚把吊桥摆正,敌人的机枪打了过来,企图封锁吊桥,机枪子弹打得吊桥附近泥土飞溅。冲入铁丝网的战士,只得躲进平房和吊桥边的小碉堡里。火力组的特等射手,对准炮楼的射孔射击,封锁敌人火力。敌人就用手榴弹朝下面乱扔,我方有了伤亡,战斗形成了僵局。
敌人见我方不能行动,竟打开炮楼的门,冲出来妄图把我们的战士消灭在壕沟里面,还没等敌人冲出几个,就被远处的机枪、步枪打倒两个。后面的敌人见势不妙,“咣当”一下关上门。趁此机会,支援组的几个战士冲过吊桥,击毙了躲在内壕里几个敌人。战士们接近炮楼,炮楼里的敌人,枪打不着,又朝下丢手榴弹,战士们把“嗤嗤”冒烟的手榴弹踢到壕沟里,使劲踢门、撞门。然而木门很厚实,纹丝不动。费国柱就朝炮楼喊话,让伪军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伪军小队长自知坏事干多了,投降也没好果子吃,叫道:“八路,你们有本事,就上来取;没本事,早点滚蛋,省得皇军来了,你们当俘虏!”
伪军如此猖狂,大伙气得咬牙切齿,但一时又拿炮楼没办法。这时,南北两个方向先后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敌人的增援部队出动了,如果不能尽快拿下炮楼,将前功尽弃。大伙急出了一身汗。
这时,一分队的小黑子喊了一声:“烧!”他和侦察员王文玉跑入敌人伙房,各自抱了一抱柴禾,堆在炮楼门前,又像耍魔术一样,从身上掏出一瓶煤油,浇在了柴禾和门上。
火一点,火焰一下窜了起来。伪军烧饭,都是用劈好的柴,不一会就烈焰熊熊。南风中,火烧穿木门,顺着木楼梯烧上二层楼板。烟囱效应下,火势愈加凶猛。不一会烧上了三层,烟火冲天。跑到楼顶的伪军无处可逃了。在烟火中乱喊乱叫,有的扯掉着火的衣服,有的不顾一切往下跳……县大队的干部战士的喝彩声、大笑声、鼓掌声和枪声响作一团。
大伙高喊:“打活靶……”朝着往下跳的伪军开枪,伪军小队长下跳时,被打中了,浑身是伤,连打带摔,掉下楼已经没气了,摔不死的都当了俘虏。最后跳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原来是附近一个出了名的风尘女。后来才知,她晚上到的炮楼,伪军小队长和两个士兵与她鬼混打牌,玩了大半夜,战斗打响后才从梦中惊醒。
县大队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武器,护送着伤员迅速转移了。张登、田各庄敌人的救援赶到后,只有烧毁的炮楼和伪军的尸体。日军气得大叫几声,用机枪、小炮朝四野乱打一通,就退回各自据点。
晚上,附近村子的百姓,在村干部的组织下,把炮楼的砖石、平房都拆走了,南辛店据点从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