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湘西是属于沈从文的!
因为大多来到过湘西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谈起沈从文,而但凡看过沈从文文章的,也会不由自主地念着湘西,
他们独立存在着,但也因这样特殊的联系相互成就。
沈从文的笔下,湘西的美是独特而神秘的,那里的山水、人情都让人为之动容,只是有时候,令人窒息的却不止是风景,还有叫人心碎的故事。
大家好,今天给您带来沈从文的小说《丈夫》。
湘西有一个叫黄庄的地方,很穷,却极易出产“强健女子”和“忠厚男人”,
但是因为土地贫瘠、赋税严苛,这里一年中竟有大部分时间,是需要依靠红薯叶伴着糠灰来填饱肚子的。
为了生存,许多新婚妻子都选择去三十里地外的县城做船妓,
对此,丈夫们也很支持,因为这些在外跑生计的“女子名份上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
不用劳动就能白白得好处,这诱惑容不得那些土里刨食的汉子们拒绝。
于是,“卖妻从妓”这样一件非道德化的事情,开始在黄庄变得合情合理。
老七就是从黄庄走出来的一名船妓,她在城里做“生意”,丈夫则留在家里耕田种地,
只有赶在逢年过节时,丈夫才能像“走远房亲戚”一样的,来城里和她团聚一回。
这天,又是来看老七的日子,一大早,丈夫换上了新衣服,背上一篓子红薯糍粑和栗子就出门了。
可是,来到船上找到妻子后,丈夫却惊讶了,只见,
老七“不光梳了油光的发髻,还铺了白粉和胭脂,修了细细的眉”,已经完全变模样了。
丈夫的眼中:老七是“堕落了”,成了更高阶的城里人,他正要发问,对方却抢了先:
“家里的猪养崽子了没有?”,
见老七还关心农事,丈夫放下心来,他挺直了腰板,好尽量显出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来。
老七的确是变了,但依旧是自己的妻子,要受自己的管束,想到这儿,丈夫胆子大起来,他摸出自己的烟管和火镰打算抽一锅,
不料,烟管刚拿出手,就一把被老七夺了去。
丈夫的眼中再也难掩诧异,难不成自己的婆娘真在城里面学“坏”了?
但容不得他细想,即刻的,一根哈德门香烟就塞进了手里,丈夫沉默了,吸着“新鲜趣味的香烟”,觉得这日子真不错!
吃过晚饭后,船上便来了客人,个个穿着长筒靴、带着银链子,喝得醉醺醺的一见到女人们就嚷嚷着亲嘴睡觉,
那“洪大而威风的架势”,让丈夫一下子想起了村里的村长。
于是,在客人的威严之下,丈夫知趣地躲到了后梢的船舱,徒留下妻子在前舱接客。
丈夫的内心当然是苦闷的,他与老七长久两地分居,而今见面了却依旧不能睡在一起,说说私密话儿,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让老七做船妓正是自己的决定,为了到手的利益丈夫也只能认了。
但即便心里明白,独自睡在后舱的丈夫还是生出了一股怨愤来,正在这时,刚送走一位客人的老七,抽空当跑了过来,丈夫喜欢口含冰糖的嗜好她非常清楚,
于是,不容丈夫多说,赶紧送了一块糖过去。为着这块糖,丈夫原谅了妻子,一个人在后舱平和地睡去了。
可是第二天,丈夫依旧没找到机会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一会儿,因为,老七一大早就和同船的掌班大娘和小丫头五多上岸烧香去了。
本来,丈夫留下来看船,一个人也乐得自在,谁知这时候水保却找上了门。
水保的大名丈夫自然有所耳闻,他是这条河上的土皇帝,年轻时还曾因杀人,被扣掉了一颗眼珠成了独眼,
而今,水保为官府办差,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有人报案说妓船上接连丢东西。
水保是很多船妓的干爹,当然也是老七的,可这情况老七那乡下的丈夫却无从得知,因此,只将水保当作妻子的“客人”,小心的陪着说话:
“大爷,您请里面坐坐,她们就回来”。
水保也没客气,以为他是在船上干活的,进了船舱就盘问起来。
丈夫一听偷窃两字就完全吓坏了,支支吾吾一副乡下人的模样。水保倒很和善,吃着饱满的栗子,一点儿也没有怪罪的架势,
于是,没一会儿,丈夫便也能把话说顺溜了,他告诉水保:
乡下的犁具很结实、小猪很肥、石磨新整过,随后又回忆起了一把丢失的镰刀。
说起这把镰刀却还有一段故事,那时,镰刀不见了,丈夫责骂老七:
“找不出吗,那我就要打人”,
他认定是妻子将这把好用的镰刀弄丢了,为此,老七委屈地哭了大半夜,
后来,丈夫想起这把镰刀的确是自己忘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这件事才真正不了了之了。
水保听到这,抬眼看了丈夫一会儿,突然嘲讽地笑了笑,这个在外面懦弱无能的家伙,竟在自己的家里曾那样豪横过,想来,老七当船妓之前,在丈夫面前是没有什么地位的。
水保放下手中的栗子就打算下船,在这里没什么收获,他还要去其他船上看看呢,
临出舱,水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对弓着腰的男子说:
“告诉她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
丈夫知道水保说的是老七,听语气还是常客,想到妻子一定得过水保很多钱,于是就愉快地应下了。
转眼就到了中午,旁边的妓船都已经开始生火造饭,可老七他们还没有回来,丈夫有点失落,
他饿得受不住,淘了米计划先填饱肚子,谁知却不会用湿柴生火,越饿越急、越急越饿,丈夫渐渐生了一肚子闷气出来,
他愤怒地把一捆柴投进水里,就跺着脚要回乡下。老七终于赶在丈夫收拾包裹时回来了,
原来,为了招待丈夫,掌班大娘特意去买了一副猪肺,老七去淘了一把胡琴,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见少了一捆柴,女人们也没有生气,连忙做起了饭菜,老七则在一旁安抚情绪低落的丈夫。如此一对比,丈夫也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自己自私又虚荣。
吃完了饭,丈夫拉起老七送的胡琴,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可一想到水保今晚要来,他又不高兴了:
水保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当着他面说这个,明显是不将他这个丈夫看在眼里。
思及此,丈夫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侮辱他的人远不止水保一个。
那晚,丈夫正拉着琴和妻子一起享受这难得的相聚时光,突然,两个喝得烂醉的兵痞子闯上了船,一进来就叫骂着让卖唱得出来,他们愿意出五百一千的寻乐子。
丈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赶紧躲进了后舱,可兵痞子们却不依不饶,借着酒劲儿就硬往后面去,明显要闹事儿了。
老七无法,只得使尽浑身解数将这两个士兵留在了前舱,小心翼翼地服侍了他们一回,这事才作罢。
士兵走了,老七她们像没事儿人一样依旧说笑,但丈夫却深受打击,一个人关在后舱里沉思起来。
半夜的时候,水保领着巡官来查船了,老七和掌班大娘又忙活了起来,小姑娘五多招呼着端茶倒水,
老七那躺在后舱的丈夫自然也被喊过来问话,哪知一见穿黑制服的大老爷,丈夫又犯了老毛病,于是,水保代为答道:
“老七的汉子,昨个来得”。
巡官似乎很信任水保,没有再纠结那男人的身份,转而在屋中转了起来,见一个储物的小坛子里有栗子,水保不由分说,忙将巡官那两个体面的制服口袋塞满了。
老七的妓船检查就这样告一段落,一伙人有说有笑又去到了另一条船上了,掌班大娘见状就要盖蓬,突然,一个兵丁折了回来:
“告诉老七,巡官查完船就来考察她,你懂不懂?”,
掌班大娘立刻欣喜起来,这她当然懂。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便要回家,老七很为难,找了很多借口,却依旧无法使对方改变主意。
真的要走了吗?那她以后会怎么样?站在船头上,迷茫的老七决定最后一搏,她从荷包里翻出四张票子,
这是昨晚上那两个兵痞子给的,她原本打算自己留着,可眼下也顾不上了,把钱卷成一团老七硬塞进丈夫的手心里。
丈夫沉默着,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妻子,老七以为丈夫在嫌少,忙让掌班大娘把昨晚上得的另外三张也全拿出来,七张票子,老七数了又数,最后放在了丈夫的大手上,
可是,丈夫这次却没有笑容,而是摇了摇头,将这些钱全撒在了地上。
丈夫醒悟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哭自己也哭命运,这一刻,他生而为人的尊严被唤醒,
可是,丈夫执意带老七回乡下,却并不是对妻子的感情超越了物质,而只是想要做妻子的“主人”罢了,
无论是一开始的“卖妻从妓”,还是后来的进城探望,丈夫的心里装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情绪,他何曾为老七考虑过,
诚然,丈夫的举动使妻子脱离了苦海,可是回到黄庄之后呢?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看似圆满,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而丈夫极力维护自尊的行为,也恰恰暴露了他的自私和虚伪。
退却的最初的感动之后,沈从文的笔下好像也只剩余了一个可怜的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