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葱,1971年6月出生于余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杭州。1990年前后开始创作,文字见于各类杂志,出版有诗集《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沙与树》《山水相对论》,散文集《盛夏的低语》《江南忆,最忆白乐天》《一半勾留是此湖》等多种。曾获李杜诗歌奖等多种荣誉。
夜鹭
它知道那些细微波纹下的事物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漂荡里,一些看不见的
东西:山岚的清澈,依附于游动之鱼
当我拥有这喧嚣和寂寞,双重标准的
风,沿着这条河漫步下去,
十公里的地方,如果有幻视之光
我躲藏在这夜鹭的视野里,俯冲
直到从那淤泥之上抓住月光般的皎洁
并不能听懂这陌生夜行人的唠叨
一道未启之门,隐秘之河的流动
我们愚蠢而又疯狂的言语,它塑造
一个冬夜的大脑,比我还要衰老了的智慧
河是水流动着的皮囊,给予它命名
从空气和大地之间雕琢出来
又受制于这样的轨迹,在拓宽和缩小间
变迁:夜鹭嗅到了它的气息,
去抓住,去爱,去倾注下那疲倦了的
那孜孜不倦于影子般循环中的交换
风吹时
风吹时,或许有微微的感触
像枯枝从春天脱落
来自于记忆的镜子,当风在幽暗中吹
谁把自己埋入在风中,埋入在
往事的寂静里,谁寂静如一阵风
从上一年的废墟中建筑起一座新的庭院?
万家灯火,似曾相识的燕子
但旧时巢穴已被废弃
风吹时,它看起来多么凌乱
这些风,收藏了我们孤独的泪水
也收藏我们的欢笑,并让他们
在吹过我们时有着扩散的涟漪
这风占据了我们,好像我们
就是它的替身,就是它所吹过的
那阵风的本身:没留下任何痕迹
从河面上掠过的麻雀
如果飞得更低一点的时候
它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是
这春水藏起了它们的脸庞
这小小的火,在树枝上,
在屋檐下,在广阔的大地上
它是一缕虚无的风
吹过我们的波澜不惊
像那些钓鱼的人,水面之下
需要更多的耐心——
水在不断中加深,而非改变
在时间的雕刻之手中
它们在暗流静探里,犹如
一个深渊:麻雀看见了那张脸
突然飞起,它被自己所惊吓
三五成群中,它的孤单
不是数字里的孤单,而是
镜子的孤单,在那种反复的映照里
那种被鹰所抛弃的聚集
一条宽阔的河面之上,一个
在陡峭间形成的地域,在麻雀的
后退中,呈现出这城乡的地貌
在荒废了的码头上,早已有植物葳蕤如锦
放弃是一种占有,在月亮
没有从潮水中涌来之际,有鸟的叫声
灌满我们满是尘垢的耳朵,像是一种洁净?
不,只是短暂的沉溺,草叶在风中摇摆
要描绘出风的形状。但很快就愈合
在圆月出来之时,垂钓者
能够看到那些浮动,暗处的鱼
在相互的指引中垂涎于诱饵——
致命之隙,这悲剧不知不觉,也带来
那沉默不语者的喜悦。而一旁,两小儿
辨认着那些植物的名称在春天统一为绿
他们不知道:秋日时它们的枯黄却深浅不一
那时它们会空出这个码头,就像曾经的
喧嚣,斑驳在一条江的开阔处
它曾经存在,曾经是一个主题
负担着我们视野中的大多数。被放弃后
让春天重新占据这片土地,但那些飞鸟
漠视了这些变化,它们引吭高歌
似乎在赞美这些来去之间的风
那些来过的人转眼也就消失的人,
他们的赞美,他们的抱怨,裹在一阵风里
月
瘦削或者圆满,它始终
在我们的记忆里,或者略低于尘埃
这在注视中被传说了许多年的荒凉星球
它有真实的虚无,阴影密布于
我们持久的仰望中:仅仅是出于想象?
那些土壤提醒了我们未来的晕眩
那些空中蜃楼,那些伐树的气息
在上一年的枯燥中似乎得到岁月的垂青
但并无芳香满怀,它有无数个循环
从上弦过渡到下弦,周而复始
像是看不见的引力所带来的潮汐
人们出生、去世,在肉体的繁衍里
携带着遗传的密码,如果我们从睡眠中
睁开眼:床前明月光,但它的亮度
来自于往昔?还是在我们
视而不见之处?它,一块巨大的石头
餐桌,有枯山水居其中
旋转如枯竭,餐桌上的落日
恰似那巨大的虚无:
饕餮者潮涌般的胃口,
完成一个仪式。孤独如烹饪了的鸽子
再不能传递讯息如蚁之美瞳
江山万里,在那长久的枯燥中
陷入到无趣。我们丰腴的言辞
在碗筷之间削薄,美食
甚于思想的繁茂?觥筹交错里的谈吐
卷起千堆雪?鸽子可以消失,像它的俯瞰
想象的山水,美学的明信片
蚌病后的草蛇灰线。珠泪欲滴
迟来者点缀在红烧之鱼突兀的眼球里
不用手便能流动,舌底生津
直到它触手可及。
掩饰住我汹涌的咀嚼之意
鱼能够回到水中徜徉?而水意氤氲
流过阴影中的斑驳,如果我们正襟危坐
侧着耳听这山水的碰撞:象征?
或只是吹来空调的风
夏日,沉没于这房间中的凉爽
当沟沟壑壑能够铺陈出简洁
却是在烦琐的反复里,为我们
提供一角庭院:假的,也有着美之敞开
请,请模仿这山水;请,请接受这失去;
请,请把这鸽子的骨骸磨碎:
或让它记得飞之愉悦,和飞之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