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兵,宁夏彭阳人,1975年生。有诗作刊发《诗刊》《草堂》《诗歌月刊》等。
天将晚
夕阳西下是惯用的比喻
晚霞在收拢黄金的翅膀,万物回归本色
一天仿佛一瞬,蚂蚁并没有在原地打转
菜园里,辣椒,白菜,黄瓜都有向上之心
风从原路吹来,一个人有了旧痕迹
候鸟飞过天空
对于一只候鸟的认识
来自多年前的
课堂。从南飞到北
从北飞向南。仿佛一只鸟的
命运就是长途跋涉
而我从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近一只如此辛苦的
鸟。只有玻璃窗外
夜景有虚假的美,霓虹闪烁
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从乡下到城市
从城市再到乡下,我们也有短距离飞翔的
命运。我专注的植物,花朵
此时,都远去
我开始怀念一只鸟
想窥探其中秘密。鸟的秘密
也是我的秘密。活着
是一个大概念——
我们变换着栖息地,像活人选择着
死去的墓地。这样的比喻是否合适
我坐在窗边,看灯火慢慢暗去
只到烟盒空空,我将删除我的
比喻……
寻友者不遇
我写过的麻雀还在枝头持续欢叫
麦地岔的天就没有黑
有几声是呼儿唤女,有几声是寻亲问友
我拒绝写下呼叫伴侣的叫声
剩下的,是隐喻,麻雀的事麻雀知道
我是人,麦地岔的人
麦地岔的鸟儿不走夜路
夜里有强盗,也有好色之徒
我多年没有走夜路
路灯白晃晃亮到天亮
在这个拇指般大小的村落
我守着父母,就守住了人世的全部
我少年的朋友,远走他乡
我中年的朋友,尚没有来路
我穿越黑夜,像孤独穿越着寂寞
了无意义
村头的新坟一年比一年多
我那么惊慌,心怯
像是亲人站在路旁,而我又能告诉他们
什么呢?耻辱和羞愧是白天的事情
夜是一个咒语,我当守在屋子
敬重鬼神,读美好书
直到窗外寂静,麻雀踪迹全无
我心里的石头,轻微落地
意外
无数次写下这样的句子:大雪正在来的路上……
现在,是无数次中的一次
在炉火上续新煤,置浓茶
手捧一本喜欢的诗集,点燃一根劣质的香烟……
一场雪和一场雪是不同的,我想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如同一场爱情和一场爱情截然不同,甚至于背道而驰
雪突然半道折返,阳光突然重新照耀人间
这时,光明是一种意外,被拒绝是另一种意外
雪落在没有准备的地方,也是一种意外
像是神的恩赐
稗 子
单纯用文字描述一棵稗子
多半是失败的
在麦地岔缺吃少穿的年月里
稗子不同于庄稼,
只要老天下几滴雨,它们就能活命
我无法说出那个年代,人的食物是什么?
而稗子是牛羊最好的饲草
它长一茬,被割一茬
说它喂饱了牛羊,不如说它救活了饥饿的父辈
那时,它还不是被嫌弃的野草
人们捱过了饿死的年月,土地被精耕细作
除草剂开始了屠城式的捕杀。稗子终于被连根铲除
它无数次在镰刀下昂首的头颅终于倒下了
我对稗子的记忆却日渐加深,每一次走在田埂上
总会有一两株探出头来
那么纤细,面黄肌瘦
如同我和我的兄弟,这些年走在城里的影子
我们同命相怜又相互嫌弃
我只能一再提醒自己
稗子是稗子,稻子是稻子
还乡
大雪覆盖了河山,约等于
冬天在人间留下了印记
玉米脱离了母体,都有了各自的归途
在腊月羊群再一次四散分离
大部分,会踏上返城的路。
生死被忽略
茫茫尘世,列车拉着更多生灵
走一路,散一路
如果在除夕夜,一家的灯火没有点亮
贴上的寻人启事,将会被撕落
过了今夜,我们不说
查无此人
我们都是有病的人
铁皮屋,和高楼里的天一起黑的
几个百无聊聊的人,手执一瓶廉价白酒
开始轮流喝了起来
他们大的六十过了,小的二十左右
酒精的气味开始在空气里浓烈起来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一口白酒里,他们摒弃了往日的不愉快
谈陈年往事,语调越来越温柔
那些白天的粗野之话,都突然消失了
在这异乡的天空下,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越来越觉得,他们是父子,是兄弟
更是一家人
直到酒尽,直到夜深
没有一个人提起,远方的
家
内心的落日
雪一下再下,掩埋了北山上沉睡了一冬的草
还有那些在地心里蠢蠢欲动的绿
风一吹再吹,南山坡上的桃树已经晃了无数次
那些含苞欲放的花蕊一疼再疼
这是二月的春天啊!无数个呐喊在失心人的
喉咙里上窜下跳
一轮被装在心里的太阳,沉寂了太久
此刻,不适合升起,不适合照耀,更不适合灿烂
唯有落日与荒原,更像这二月的春天
和一个孤独的行路人
谷雨辞
多么单调的村庄
依此,省略山路晃荡而过的人影
省略—— 耕牛,这种珍稀动物
省略,飞过头顶的麻雀
许多细微之物,不再计较
唯有犬叫,是空灵之声,传出很远很远
唯有老人的影子,比纸还薄,贴紧山路
唯有炊烟,怎么扶,也不上屋顶
老凳子
庭院不再深深,柴门遗失
秋风不拐弯,不放过一个角落
叶落归根,依旧恋着老地方
扫院子的人,不再回来
唯有老凳子,再也经不起折腾
依旧如一个王者,替主人守着
这衰败的王国
在人间
雪越下越大。江南下,西北也下
雪落在田野里,山岗上
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一双脚印踩过
多么白的雪,多像最初的尘世
落在路上的雪,每一粒都是
诅咒,抱怨……没有一粒雪能保持清白之身
它们,有着黑夜一样的心思
是被人世抛弃的一部分
是含恨而去的冤魂
最先离开的,不是江南的雪
就在炉火升起的一刻,屋檐滴下了一滴水
在我还来不及准确比喻的时候,它早已回归大地
在人间,它和一眼泪多么
相似
创作谈
曹兵
第一次写一个创作谈,说实话,我有点不知所措。说到创作,应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而我不是,我只是个在手机上敲打游戏的农民,在我看来,我的写诗,和喝酒,打牌差不多。毕竟,有一些时间是要去浪费掉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在某种程度上,我只是个涂鸦的孩子,想记录下天空的语言。
而我没有让一个人物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功力,也没有游览名山大川的经历,我就只能写分行,用这种方式记录生活。其实,算是偷巧吧!
把一颗种子种进土里,和把一颗种子种进心里,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文字有毒,我也只承认它有以毒攻毒的疗伤作用。应该说,在小学到初中时(当然,我仅仅只有初中文化),武侠潮风卷中国,也吹到了我所在的小山村,我也成为受害者之一。在疯狂阅读的狂风下,我基本看遍了所有能看到的武侠小说。然后,在有限的资源内,我看遍了所有能看到的书,包括一些名著。至此,我独爱语文而冷落了别的学课,学生时代便如此狼狈而潦草地结束了。
十八岁走上社会,相当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打工的日子,我并没有抛弃掉这个“恶习”。这些年还是这样,断断续续地一直在看。
其实,以上好像和诗都没有什么关系,等同于我讲述了一颗种子怎么种进了地里而已。回头想想,一晃好多年了,也一直保持这种状况吧!
三四年前,我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个诗歌群。我惊讶地发现,这么少的文字,不正适合一个偷懒的人吗?看着别人写,自己也偷偷分几行。这好像是天生为一个能在手机上零星游戏的人准备的,一来二去,便迷上了诗歌,算是一种缘分吧!
一个没有系统学过文学创作的人,所有的知识都是碎片化的。这个时候,经历算是一种财富吧!
把经历复原成文字,是一门手艺,只有慢慢学。写诗就慢慢地取代了曾经的一些打发时间的方式。
说到诗歌,我还只是个学生,没有什么理论能支撑我说下去。只是在这写诗的几年里,我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我把所有对诗歌的认知还给了诗歌,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打打敲敲。
人到中年,我还没有走出大山。这么多年,我对土地有母亲般的热爱。虽然,它并没有带给我物质上的享受,也没有改变什么,但在骨头里,因为热爱,我想写出十万座大山的故事,现在,还只是开始,还远远不够……
除了挥之不去的大山,我仅有外出的地方,只是从一个工地换到另一个工地,只是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和我一样外出谋生的人。他们同样有热血,有梦想,有难以理解的感情。而我,只能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记下他们生活的片段,同样也是记下我生活的影子。但还是远远不够,不够。务工人群太过于庞大,我的文字,又能记录多少?我仅能做的,只是在热泪盈眶的一瞬,迅速画下一个镜头。在这点上,我很惭愧,我还不能走进一个灵魂的深处,我只是在表面游走……
无数次我就这样熬过了黑夜,每一首诗的完成,我都有长出一口气的轻松。但是,许多天回过头看,它又是一个废品。也许,它带给我的喜悦,也只有一瞬间……
现在,我不敢说我是一个诗人,我只是在别人的脚印上重复,我写过的每一首诗,都是要扔掉的。至于,一首好诗在哪里?也许下一首,也许根本就不会有。
对于一个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人来说,我也有一个梦想,把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告诉更远的远方!我也有一个梦想,去更远的远方,把那里的世界带回给这片地方!
对于一个涂鸦的人来说,创作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喜悦只是一瞬间。如果热爱,那么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