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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争鸣 | 于坚:一首诗的“好”,到底好在哪里?

小编按:什么是好诗?这个问题历来见仁见智。本期发些诗人言论,读读看。

诗家争鸣151期 | 于坚:一首诗的“好”,到底好在哪里?

诗人、作家和摄影、纪录片作者,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20 岁开始写作,持续近四十年。著有诗集、文集二十余种。曾获台湾《联合报》14 届新诗奖,台湾《创世纪》诗杂志四十年诗歌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 年度诗人奖,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散文奖,《十月》散文奖、诗歌奖,朱自清散文奖,2015年新经验散文奖,小说《赤裸着晚餐》入选2011年中国十大短篇小说排行榜。德语版诗选集《零档案》获德国亚非拉文学作品推广协会“Litprom”(Gesellschaft zur Förderung der Literatur aus Afrika, Asien und Lateinamerika e.v.) 主办的“感受世界” (Weltempfänger)——亚非拉优秀文学作品评选第一名、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全球摄影大赛华夏典藏奖、纪录片《碧色车站》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银狼奖单元。

好诗,到底好在哪里?

于坚

诗植根于语言的历史中。一首诗的“好”却是超越语言的。一位韩国诗人曾告诉我,在他看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最高之诗。一首诗的“好”也是超越历史的,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觉得李白的诗是好诗,萨福的诗是好诗。每个民族、每个时代都在用自己的语言和方式,把永恒的“好”表达出来。

诗近于宗教,但宗教只有一部经典,诗却是一种天然的民主,每个人都有可能通过语言来师法造物主,创造自己的《诗经》。决定一个人是否是诗人的,不是君权神授,而是文明史。这是诗的世俗性,也是它容易被打着各种旗号复习陈词滥调的原因。

若问一首好诗的“好”究竟是什么,那么,别无他法,我只能读诗给你听。我们无法像谈论一部电影或现实主义小说那样去谈论一首诗,诗是不能转述的,不能说有一首诗,它讲了什么什么,所以有多么多么好。一首诗就是诗人所创造的一个场,必须由读者自己进入,置身其间,才能真正感受和判断。“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在历史时间中积累而来的阅读经验会告诉你,什么是好诗。如果世界上只有一首分行排列的东西,就像行为艺术一样,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那就很难说出好坏了,而诗必须比较,放在书架上、放在经验中进行比较。

“它打动了我”,常常成为人们喜欢甚至感谢一首诗的理由。我承认打动的重要性,但打动却不是我所说的那种“好”。是被诗打动,还是被语言的小花招打动,被一些意思、观念、结论或某种抗议、媚俗、哗众取宠、奇谈怪论所打动?这种打动能否穿越时间,一直打动?诗创造着文明,文明也以诗的方式塑造着诗、筛选着诗。当种种呓语随时代变化而烟消云散的时候,我们依然被屈原李白们打动,他们不仅打动了我们,也打动了时间。

真正好的诗就像塔一样,塔基广大,语言直接、简单,让很多人有感觉,被打动,可以进入,但诗真正的核心,它要表达的最隐秘的部分,是一层层往上升的,读者经验的深度不同,对诗的领悟也就不同。不是说只有作者才有精神性的东西,读者只是像学生那样一一接受。诗是对无的召唤,如果读者心中对“无”毫无感悟,满脑袋都是如何占有,他就无法进入诗。

(节选)

诗家争鸣151期 | 于坚:一首诗的“好”,到底好在哪里?

沧海无言,实名李红涛,籍贯甘肃,现居青岛。《作家导刊》执行主编,图书出版策划人,职业经理人。作品散见各报刊,著有文集《低处的阳光》,主编《锦绣》等。

好诗歌的标准

沧海无言

好诗到底有没有标准?如果有,标准是什么?首先:新诗到底有没有标准?

很多人说没有,这观点我不敢苟同,如果新诗没有标准,那你写作方向、阅读依据是什么?

古诗是有标准的,这我们都知道,而新诗因为自由化、多元化的发展特点,很难用一种固定的标尺去评判,这也是事实。这好比过去你只看京剧,现在来了秦腔、川剧、黄梅戏,甚至西洋歌剧、芭蕾舞,你就无法再用单一的京剧标准去衡量,从而造成判断认知的迷乱。但是,这诸多舞台艺术,都能带给我们美的享受,都有其存在的价值。这是因为:艺术的表现形式千变万化,甚至大相径庭,但总有其内在的审美共性,有着它们的“普世价值和标准”。

诗歌也是这样,即使我们很难一时半会说出好诗的评判标准,但诗歌经过大量阅读和时间考验之后,总会分出高下,平庸的会被淘汰,留下《再别康桥》、《雨巷》、《致橡树》、《一代人》之类的经典,这些经典诗歌不产生在同一个时代,也不属于同一个流派,每一个诗人的诗风迥异,但是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能认同它是好诗,那它们必然是有共性的。而这种内在的审美共性,就是好诗的标准。

所以说,好诗一定是有标准的,只不过这种标准比较宽泛、模糊。要从繁复中找寻出清晰的脉络,就需要从寻找优秀诗歌的审美共性入手,共性即为标准!

优秀诗歌的共性,我能想到的有以下几点:

一.好诗一定是有美感的。

可能是意境之美、文采之美、情感之美、哲思之美、韵律之美、人性之美、道义之美,甚至是愤怒之美、哀伤之美、鞭笞之美,(谁能说屈原、辛弃疾、杜甫的忧愤之作不是一种美?)总之,好诗歌读完之后,总会给你一种美的感受,心灵的触动。这些美未必兼有,但必有其一,才算好诗。

二.好诗一定是超越“小我”,追求大境界的。

很多诗人的作品,看两眼就不爱看了,为什么?因为题材大多是其个人的情绪宣泄,喜怒哀乐、闲愁暗恨,甚至愤世嫉俗。个人化色彩太过浓重的诗歌只适合作者本人自我把玩,偏偏还非得拿出来想博得众人喝彩。你又不是演艺明星,凭什么让读者去关心你的情感宣泄?

太多的诗歌纠缠在一些情呀爱呀、缘呀梦呀,或者风花雪月之类显得烂俗,难以提炼出新意、提升出高度的题材中。或者就是总写一些脱离生活实际十万八千里,玄虚、空洞、钻牛角的作品。我们从中读不出诗歌的社会性、思想性、和艺术价值。之所以这样,是作者的视野宽度、站立的高度和思想深度的决定的。

可能会有人反问:李白不也写“白发三千丈”的个人愁苦吗?李商隐、徐志摩的也没少写个人爱情的宣泄啊?不错,名人名诗中不乏这些,但是他们诗歌虽然从其个人情感入手的,却能对其进行提炼和升华,寻找到到人性、情感中的共性,引发共鸣。绝对不是完全个人化的吃喝拉撒喜怒哀乐的小我。这种区别,稍有鉴赏力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所以,诗歌的写作题材需要适当变化,让题材更具实际意义,更具思想性,即使是写个人的情感,也未尝不可,但一定要艺术升华,写出高度,追求大境界。

三.好诗一定是纯净的。

这种纯净,一方面是指内容的纯净,另一方面是指思想的纯净。有些内容,是不适合写进诗歌的,就好像性爱、排泄都是人类共同的生理现象,但不适合公之于众一样,那是文明社会的共同标准,诗人唐朝开设的“新诗垃圾箱”,里面收录的垃圾诗歌以下半身写作、调戏女性的流氓作品就是例证。

说到思想的纯净,写诗的人要对诗歌有敬畏之心,去追求一种思想的安宁。而不是想着用它来沽名钓誉、谋取利益。自我标榜的、拍马逢迎的、出格博上镜的、恶意攻击的……,不一而举。写作的目的不纯净,这样的诗歌终究会被淘汰的。

四.好诗耐回味。

虽然我不赞同把诗歌写得晦涩深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读懂。但是对于诗歌过于口语化、民谣化也不认同,这是两个极端,极端都是不足取的。一首好诗读过只有,一定要让人有回味的余地,要能产生读第二次、第三次的欲望。读过一遍再也不想读了,这样的诗歌难称好诗。这就需要诗歌有一定的厚度和深度。

五.好诗经得起时间检验。

一位无名网友留言说:“过了好多年,大家还记得的就是好诗”。诗人马萧萧说:“真正能检验你作品高下的人,叫时间。时间是最公平的评论家。”分别从专业和非专业的角度阐述了同一个观点:好诗要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我也始终认同这个观点。(当然,也有一种类外:在当前诗歌发表的环境下,可能很多优秀的作品未能发表,得不到传播,就此湮灭在浩淼烟海中,这是题外话,会在其他文章中细述。)

最后,对本文观点做一个总结:

第一,好诗一定是有标准的。但诗歌的标准不宜僵化、固化,要有延展性和弹性。(没有标准或者推行固化标准,都是两个错误的极端。)

第二,优秀诗歌所具有的内在审美共性,就是诗歌的标准。(美、纯净、境界、耐读、时间)

延伸阅读

臧棣、叶延滨、卢卫平、唐晓渡谈论什么是好诗

臧棣说

当代诗歌的好诗标准,是一个容易引起纷争的话题。大家对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坏诗经常感到很茫然。但我觉得,判断一首好诗的标准,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固定的。看什么是好诗,第一个衡量标准,就是看这首诗挖掘、揭示的诗歌经验是否独特新颖。第二个标准,是看诗人的语言在表达独特的经验的时候是否独特、新颖有创意。这两个标准,是衡量一首诗好坏的很重要的、相对稳定的尺度。

如果再衡量一首诗是否伟大,肯定要超过这个标准。当代诗歌中,一首好诗所用的语言,比如说到底是用口语,还是用书面语,我觉得问题不是很大,用口语也能写出好诗。用比较有活力的、灵活的书面语也能写出好诗。关键是看诗人揭示的诗歌经验,那种语言的独特性。

好诗的标准,可能受读者个人的偏爱影响有不同,那么具体判断一首好诗的时候,意见可能相反或者差别很大。但什么是好诗,其实大致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叶延滨说

我从事诗歌编辑工作几十年,对于好诗标准,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向美、向善、向上。

“向美”,指这首歌有艺术追求,能带给人艺术享受;“向善”,就是这种诗有人文关怀,他们陶冶人的心灵;“向上”,是说这首诗能够打动人,让人感动。“向美、向善、向上”,包括着艺术的维度、精神的维度和感染力的维度。

今天诗歌很多。回看新诗发展的百年历史,我们总说,新诗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创造性的活动,以失败和挫折为最主要的表现特征。那么,究竟什么样的诗是好诗呢?经过时间、经过读者检验,最后被留下的那些。“留下”。不是说谁选的选本把它留下了,也不是说哪位批评家承认它了,或者是说它获了什么奖了,而是多年以后,我们回归这个时代,还能想到这首诗。好诗最后的标准,就是它在某个特定的时代、在那个社会被定格了。

卢卫平说

一首诗,要成为好诗,就是要在一切“旧事”中去寻找和发现新的东西,要言说出一件已经真相大白的事物“新的秘密”。这里有两点很重要,第一,你是否独一无二地找到和发现别人从未找到和发现的感受,没有任何一种文体比诗歌更强调惟一性和独创性。一个诗人比一个哲学家更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写黄鹤楼,崔颢写了,李白就不敢写,只能留下“眼前有景题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喟叹。因为李白没有在黄鹤楼这件“旧事物”上找到“新东西”,或者说他能找到的崔颢先找到了。崔颢的黄鹤楼成了千古绝唱,而其他人写黄鹤楼都被崔颢遮蔽了。第二,你找到“新的秘密”,用什么样的语言,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是诗的基本要素,也是一首诗好与坏的重要标准。

读诗是需要瞬间直觉的。读到好诗时,我们常常说眼前一亮,这“一亮”就是瞬间的直觉,而这直觉只有在遭遇到被重新命名的事物,才能“瞬间一亮”。就像一个在你很多年的印象里一直灰头土脸的老同事,两年不见突然西装革履,红光满面。你在惊讶的同时在心里快速地完成了对这个老同事的重新定位和命名。平庸的诗总是让人恍恍惚惚,昏昏欲睡。总是让人感觉到他的诗在另外一个同样平庸的诗人的诗集里看过。一写到女人就是花,一写到雨就是泪水,一写到雾就是忧郁,一写到秋天就是落寞。有多少“诗人”靠这种简单而又弱*智的复制“混”得“诗人”的头衔,就是这样的“诗人”败坏了诗的名声。他们写了一辈子“诗”,诗集等身,却没有写出属于自己的一个句子,甚至一个词。特别是那些平庸的“抒情诗人”,他们看到什么都习惯“啊”几声,都喜欢“多么多么”几下,他们还为自己出口成诗洋洋自得。他们应该知道几乎所有的人来到世界上第一个会说的词就是“啊”,差不多过了三岁,就开始会“多么多么”了。
什么时候一个诗人对已有一百个词条的事物说出第一百零一个词条,他就离写出好诗不远了,他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甚至杰出的诗人了。

唐晓渡说

就什么是好诗,有两个比较有意思的说法:其一,是一位美国诗人说的,“一首好诗会让我的脚后跟都有感觉”;其二,“像一个小盒子一样。听到它,好像听到吧嗒一声,这个盒子关上了。那它一定是首好诗”。前者说的,是诗会调动我们全身心的感官,都参与来领受这首诗;所谓“小盒子吧嗒一声关上”,是内容和形式达成了种高度统一。

一首好诗,它起码有两个指标:提供了独特的审美经验;提供了独特的表达方式。二者是不两分的。传统诗要求韵,就是有余韵。所谓“吧嗒一声”,讲的是独特的经验和独特的表达,在形式这个层次上达到了高度统一。这样的诗就是好诗。中国古典诗歌,有些读来忍不住扼腕击楫。这种时候,一定是全身心被发动起来的时候,比如说杜甫的《秋兴八首》,它就有“吧嗒一声”的效果。

现代诗在这方面比较宽泛一些,但总的说来,现代诗对应的我们的经验和想象,比古典诗更为丰富。中国古典诗歌要是找意象,可能有几百个之多,很多时候靠“点铁成金,内部翻新”。里面有大量的农业文明的意象,月亮、折柳、灞桥送别啊,这一类是自然意象和农业文明的意象。而现代诗歌,大量采用了工业文明的意象,还有内心的经验和意象,以及被它刺激起来的这种想象力。在传统诗歌里面,不入意象、不入诗的这些经验,都会进入到现代诗歌里。

有些诗,好像是指向了另外的一种经验,一种既有关联、但是更纵深的经验。这样的诗,一定是首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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