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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汤养宗:甘蔗林(组诗)

斜塔

倾斜是一门心事。继而进入传说

说有另一条遗世的垂直之线

用于度量光阴的法则。

在这里,一个人的身姿终于战胜了八卦

并保持着大脾气

半倒的心扶住风中一切摇摆的事物

而护法的手自有天地在帮忙。

微暗的火说着半途而废的时光

许多铁石之物早已夷为平地

何为不败之身?永恒的奥义惊现惊险的斜度

 

渐老颂

无非是山道变成水道

无非是,顽石点头,坏脾气改换心有不甘

无非有人从天而降,说没有天不明白的事

无非,我去你留,寄或不寄

春风太磨人,让我渐老如匕

 

母亲的算术题

母亲最要紧的一道算术题

是在寒夜里清点一遍

她儿女们露在被窝盖外面的脚趾丫

至此,才有天地间的群星汇合

与牛羊归栏。

大美与小庸都在这张床铺上

人间有解与无解的数字,常常是

用心血作抵押的数

得意与若缺间

她拿手的一样心事便是用手指数数

指向处是类似的

类似要点石成金。

弥留时,母亲对我说:“记住

你们都是从那座瓦房下走出来的。”

我知道,她所说的

还是那道一再运算过的算术题。

 

我的舌尖就是我的地标

文字中我留有自己的胎记

留着我的舌头,也留有我的牙虫

舌根不讨好,喷出的某些字

来自偏僻的星光地带,也扯出

本地粮草的气味。

我离你们有点远,但爱着

自己的话柄

也爱它有点似是而非的口香。

十里以外,我的语言

显得熄了火,只在舌根下

留下了家址。这就是爱

爱上我的自以为是与偏安一隅

还有那音阶里的鬼脾气

与自享其乐的拐弯。

你们看见我,说小语种又来了

对,我来自种瓜得瓜的缘由

我的舌尖就是我的地标,它一直

是背光的,却从来是

天地认可中风水宜人的地带

 

十番伬

石上种莲,海水里跑马

针尖上睡着娇媚的女人

虚空依靠踩不着地皮的那条腿

来及物,而衣袋里

那几粒星星与月亮的碎片

及物不及物?

我一生只想与永恒搞好关系

那些真幻莫辨的事物

却一再对我构成了更合理的时空

 

草马

从苏北到这新的一年,我在别的省

用手牵着,并合影过的草马

在我自己的地盘,也被别省的人

见过几回。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天色

擦亮起,这畜生就在附近

打着响鼻,手摸向空气,还摩挲到

一张战栗的皮毛,是的,这是从

苏北传过来的心跳,而当下的

千山万水,是有点皮肉模糊的时光

茫然四顾,其他坐骑更虚空

能用的只有这虚拟时代的热血

我是个多么梦幻的骑手,但懒得

要与你说起让草马飞奔的要诀

我对光阴的纠缠是与一堆稻草的纠缠

它有避讳的路脉,四蹄急躁

踢踏有声,美得要赶去进宫一样

 

自画像中的伦勃朗

一个人一生中为什么要画下

一百多张自画像?脸上的线条一直无法

落实,从34岁到63岁

他感到难办的是一只十分为难的猴子

时光中的变脸术捉襟见肘

没有一张头像

具有纪念碑式的气魄

用来说服活着的主张,用来调整

那出了名的斜视,它通向

重叠又错乱的时空

作为二维高手,这里有特殊的明暗法

“我看到的世界,都有眼神上扬的你

而你眼里总是条不堪的老堤,沉稳和欲决”

 

养虫子

老早就在诗歌里头写到:年老时

便养些虫子在身上

用于嬉戏,与自己讲话

边上还放只钵子,一边嘀咕

一边搓着手臂上的老皮。我越来越爱上

似是而非的模糊学

拧紧的水龙头还要再拧一次

某天,劈了半日的木头

发现多年的掌心原来都在木纹中

种豆终于得豆,终于厘清

被自己养出来的虫子

就是我这个人。

多么可爱的还在穷追不舍的问题:

变成虫子后,最大的益处

是什么?无非是

成本很低地就领到了

两手空空的欢乐。

何为云泥之分,诗坛上

又一波爱吵闹的年轻人,再也找不到

我的拌嘴和回话,我还

无端流泪,为散落四处的

才情冲天的朋友,也为他们的

一事无成。而我这个

对文字一生激越的人,思维

散裂的人,责令真幻大开大合的人

也养下了一头肥猪,为的是

等当年的宿仇来看我

我会宰了它来用酒,并擦掉受伤害的泪水

 

拍打

那两个不知姓名的少男与少女

我摸不到他们并肩行走的心跳

忽左忽右的弧度与正在进行的话题

摸不到他们身体中的白银

或者星河。他们完全无视什么魔咒地

无视全天下的目光

也许另有咒语,安排了他们去拍打对方

这诗歌才去管的一对宠物

像歌剧院溜出来的两个音符

说跳跃是可以的,说不是去偷偷埋藏

就是去挖掘地下的宝物

也是可以的,我显然已有些嫉妒

想用个玩笑把他们抓起来

我要他们交代清楚

养天鹅的人用的是什么粮食,相反

被天鹅养着,吃到的

又是什么口粮,以及,喜悦在身体里

打一个手势说的是什么话

如果是用手拍打对方又说了什么

而你们,一路上一再拍打着对方

总共有多少快乐,要让你们

用这么多拍打才可能把内心的话语说完

 

甘蔗林

那么多的糖水站立着,不修边幅

薄薄的皮,有点看不住

另一个朝代传下来的秘密

不说破,却很喧哗,也很荡漾

没有哪个村长能修改我的这种错觉

这是土地长出来的修辞学:

面临被砍头的人,都因为甜得

有点纸包不住火的模样。

 

让路

每逢大年初日,都意识到

要服从谁的大脾气

收腹,屏气,给人让路

为空气中看不见的却气势如虹的大军

也为某少年手中正在发作的修辞

他一说话,日月又东西排开

我站在路旁,脱帽致敬

知道万物有约,一切将随光阴扬长而去

又疑似要归来,像个羞涩的新人

 

外来者

嘴巴经常是不知道怎么去使用的

站在自己家门前

却要用某句话提醒屋子里的人

说我来了

出来迎接的是另一个自己

仿佛这是一再的仪式

多年前他就有了鹊巢鸠占的坏名声

现在试探地打个招呼

我反而被人端着当家作主的架子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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