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的人
在风里 你可能很难
真正成为一个辞旧的人
你可以试着站在雨滴之上
或者雪的光芒之上——
一千种山势 遮掩
最卑微的苦难 你是否
配得上这份苦难?你
曾把苦难 掰成了
多少种方向?
从旭日与雪开始的
日子 亵渎过多少伤恸?
你曾是伤恸的一部分
而此刻 伤恸是无效的
那些飘散的灵肉已让
花束与爱反复变黑
风势盛大 被风忽略的人
走在雨的罅隙中 他
即将代替 大雪永恒的
战栗——
你 为何
必须成为最后一个
辞旧的人?
果实
不只需要细数枝头的果实
日暮。春天是一次提示
但可以被无限度重复
或许 不是每一种果实
都必须 铭记春天
想为风雨作证的枝条
呈不上更好的证词。果实
瘦小 酸涩 布满虫洞
以及散乱的天光——
或许有一粒果实是难以
辩驳的 总有一些
果实 成为奇迹
而风雨不会结束
果实左侧 是太阳的
另一次等待 果实
是属于风雨的 黄昏的
果实 也是黎明
与雾的果实……
割稻记
你有超出黎明的收成——
稻穗比阳光熟得更透 它们
裹紧大量金黄 让田埂涨起梦想之潮
它们从阳光之子 慢慢
长成了阳光最为饱满的启示
母亲刚数清一茎稻穗上的
所有谷粒 她将穗
搁回稻丛中 她手里的镰刀
闪动宁静而美的光泽
她总会记得田野的伤痛
不论春天 还是秋季 田野的痛
难以替换——一个早逝的儿子
成为 田野漫长的叹息
而秋天经得住种种繁复的刈割
镰刀上 晨光漫漫
割稻的人 捋下
太阳古老的汗滴……
我认识那只在田里捡拾稻粒的鸟
它缓缓飞过 它已将最新的
稻粒 藏在了
渐次西斜的风里
摘葡萄的人
她熟悉七月潮湿的风向
葡萄 代替过
多少种星空?父亲的
咳嗽触碰星宿之影
葡萄 有浸透往事的光芒
风从藤蔓之北绕过
然后 回到长藤根部
风擎一片雨意 再次漫过
喜鹊汇集的村庄
她忘记过谁的祝福?
葡萄沉默 被风牵动的
未来 也是一种回响
葡萄为何沉默?
她 将歌谣搁在所有
弯曲的晨光之上
山
山在雾里 显得沉默一些
山们已经为雾腾出足够多的空隙了
雾 是山的梦境 雾
飘动 让山忆起自己的步履
如果把雾当作历史 山
就只能成为 永久的孩童
山们不敢随意长大 雾的苍老
与山势无关 雾将群山
推到了历史之前
山想收存一些淡雾 想将雾
深藏在自己的苦乐中 想分一些苦乐
给雾的灵魂 雾还能接受什么?
山站在雾的背面 却承担着
雾正面的疾痛
山 可能会成为曲线型的雾
它们卷过八月 让历经雾岚的季候
找到了自己艰辛的往昔
星空
它现在是我一个人的
十多种山峦 挤着 却仍
腾出一份空旷 让
一条河宽阔地朝远处静静流去
现在 是命运般深长的夜
我将手浸在河中 我不搅动
闪烁的波澜 我要让整座星空
诺言般 静着——
草虫低鸣 它们的声音
是星宿细微的尘屑 它们说出
我们的某些梦境 它们似乎
已忘记了自己翠绿的夙愿
现在是我们曾经锻造过的长夜
星空 也值得再次锻造
这些弯曲的光芒 应该再一次
淬火 然后进入我们
战栗的骨与血肉
一只鸟在河流上游尖叫 它
看见了什么?星辰从河的上游流来
它就要接近我们攥热过的目的
我 将把我握举多年的星空
归还给你
歌
那个将大海挂在树上的人
是黄昏的某种记号
他有些偏执 他说清过大海的皱纹
他曾经让海成为梦境的一部分
他可以让海凝结成蓝色星盏
在疾风中 星盏 有一条预留的
曲折之路
他是让道路成为闪电的人
整座大海 被他挂在
倾斜的树枝上
他复制出了大海最古老的呼叫
马 灯
风烈。灯盏被轮番敲打的肋骨
铮然有声 那些在风中
艰难穿行的人 记得
灯盏不朽的位置
灯盏聚拢风声 1935
父辈的苦难 依旧绵延
一盏灯 超越过多少苦难
而灯的身后闪出了更多的灯盏
一盏衰老的灯
被风一般炽烈的千种灯盏
唤醒 灯的梦想 不会锈蚀
不会让源自种族的信念
被一一捻碎在 暗夜深处
一双手 将灯
挂在西斜的风上
他给了灯盏骄傲的理由
血已经漫流过了 血
仍将会让回旋的风
灯一般 活着
——灯盏的守候
便是青史最初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