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有60多分钟长的《夜之钻》,改编自曾经被投进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捷克作家阿尔诺什特·卢斯蒂格的小说《黑暗没有影子》。
《夜之钻》
影片围绕一场大屠杀中的两个男孩展开,但与屠杀本身无关。
导演扬·涅梅茨用一组看上去气喘吁吁摇晃着的长镜头开场,跟随着两个从火车上跳下的犹太男孩,穿行于山林间,全程只听见零星的枪声和脚踩在泥泞里等窸窸窣窣的环境音,没有人说话。
阴暗的森林加上不明所以的背景,以及疯狂奔向未知的两位少年……蕴含着如此巨大张力的开篇,引出了一场无所谓起始的惨绝人寰的战争,以及另一场属于两个人孤军奋战的逃亡之旅。
但是扬·涅梅茨,这位捷克新浪潮中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导演,拒绝将自己的处女作变成工整的逃亡故事。超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让他用大量手持摄影和细碎的蒙太奇去呈现逃亡少年癫狂的心理状态,以及身体层面的艰辛。
他们由于过度饥饿与疲劳而意识模糊;烂掉的靴子令他们跑起路来都跌跌撞撞。
在不断前进不断遇阻的途中,镜头不断从少年身上跳接到一串身份不明的人:在墓地与女孩约会或者和其他同胞在纳粹的火车上,是记忆的闪回;而目睹一株参天大树倒下和布努艾尔式蚂蚁爬满身体的特写,则意味着他们的精神已至分裂边缘。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无异于其中一个少年由于饥饿目不转睛地盯着农场女主人手中的面包,他重复幻想着自己杀掉女主人抢夺面包的情境,女人倒地的景象每出现一次,少年的饥饿感和恐惧感便加深一层,尽管他其实没有杀掉女主人,还得到了她的面包和牛奶。
最终他们没有跳上那辆路过的卡车,被村民和德军合力抓住了,涅梅茨并未明示是否是农场女主人出卖了逃亡者。
两人在德军驻地的屋子里高举着双手,另一头是大快朵颐吃着庆功宴的村民。最后他们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伴随着两声枪响结束了这场无望的逃亡。
影片如同噩梦一般煎熬,梦魇一般癫狂,又如精神错乱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这种观感来自摄影师雅罗斯拉夫·库切拉纪录片一般的手摇运镜调度,来自特吕弗式的少年奔跑长镜头,来自让·雷诺阿式的历史人文主义观照,来自布列松式的自然音效(甚至连自然音也省略),来自布努艾尔式的想象力以及各种致敬(少年的形象很难说没有布氏《黄金时代》的影子)……
1964年,涅梅茨用各种先锋视听语法将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联姻。
随后他具有煽动性的寓言长片《一个都不能走》被政府封杀,由于“布拉格之春”的终结,他中断了在捷克的导演生涯,之后在德国、法国、美国兜兜转转二十年,直到1989年“天鹅绒革命”后重返布拉格。
一如他的两部杰作,无论多么杰出与创新,《夜之钻》和《一个都不能走》都注定拥有坎坷的经历,又如它们当中的主人公,除了上路战斗之外,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