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巨额利益浮在眼前,又有多少人敢说“坚守本心”,不会动摇?
又有多少人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手,紧张地睁大眼、咽着唾沫,蹒跚着一步步向深渊靠拢。
古往今来,因利起、因利灭的事例数不胜数,即使到了现在仍在一桩桩一件件发生。
许麟庐,齐白石的关门弟子,国画大家。他在世时,低调谦和,不是书画界的人可能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他去世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许麟庐”三个字响彻全国,有意思的是,让许麟庐“出圈”的方式,不是书画,而是“钱”。
许麟庐去世仍不满一年之际,他的遗孀王龄文,以95岁高龄被亲生子女一纸诉状告上法庭,原因只是不满亡父遗产分配。
官司打了五年之久,王龄文老太太在最终法庭上甚至已没有力气前去,她硬撑着一股劲以视频方式参与庭审,只是为了不让这些“不肖子孙”得偿所愿。
这个自得一辈子的老太太,丈夫宠爱、子孙环绕的场景,竟只像是一场梦,如此脆弱,一触就破。
亲人反目
许麟庐,又名德麟。年幼颇得艺术才能,但他少年时并未顺着艺术这条路走下去,而是进了商业学校。
从学校毕业两年,许麟庐与天津女子师范大学才女王龄文结为夫妻。许麟庐做的也都是洋行职员、厂长副经理此类工作。
只是他画画的爱好一直保留下来,稍有闲余就练习书画,也因此认识多位书画大师。
1945年,许麟庐经由国画大师李苦禅引荐认识了齐白石,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在齐白石精心教导下,许麟庐画技日就月将,进步飞快。
初期,他的画极像齐白石,把这两人画的虾在一起对比,甚至分不出谁是谁的,有“东城齐白石”之称。
后期,许麟庐谨遵齐白石劝诫“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一步步打磨出独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许麟庐的画,笔墨豪情,起承转合之间尽显风骨,看似随意挥就,实则尽显法度,浓淡兼施、疏密有致。
如此沉浸在书画界,一直到达2011年8月9日,低调一辈子的许麟庐逝世,留下同为九旬高龄的妻子王龄文在人间。
临终前,许麟庐立下遗嘱,把自己名下的所有收藏品全部留给遗孀王龄文。
只是距离许麟庐逝去尚且不过一年,仍沉浸在老伴离去的王龄文就收到三儿子许化夷委托律师的律师函。
这个亲生儿子把养育自己长大的亲生母亲给告上了法庭。
王龄文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但律师函上白纸黑字分明,子女不满父亲遗产分配,怀疑是母亲伪造遗书,要求重新分配财物。
2012年10月18日,法院开庭。更让人讽刺的是,这一天正是王龄文95岁寿诞日。
但是,没有子孙环绕,没有亲朋祝福,只有法院那冰冷的桌椅装饰,和最上方居高临下的法官。
亲生子女和遗孀争夺画家许麟庐遗产。这消息一出,犹如一颗巨石落入湖中,激起轩然大波。
众人纷纷猜测,是什么原因让子女把亲生母亲告上法庭?在采访之前,记者们已经脑补一堆豪门恩怨、秘密隐私等等。
是夫妻之间有间隙?所以许麟庐表面为遗孀留财产,暗地里暗示子女争夺?
然而,所有文书和他人印象都表示,许麟庐与王龄文相互扶持70多年,可谓是灵魂伴侣,一生一世一双人,许麟庐是真心疼爱他的老伴。
是家庭教育有误,子女积怨已久?也不是,许麟庐6位子女虽不说在各自领域多么出名,至少也是小有成就,能被人尊称一声“大师”。
许麟庐好友艾青更是曾特意夸赞这个家庭,称许麟庐一家人关系十分和睦,妻子持家,子女懂事。
事情真相并未像围观者想的那般,也并没有任何狗血掺杂。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一个素有美名的五好家庭突然之间分崩离析,亲人反目成仇。
官司打了整整五年,王龄文也从一个九旬老人走到了百岁。法院在经过多次审判之后,宣布结果,遗产全部归于王龄文。
遗产争夺战随着最后一次审判结果的出来好似尘埃落定,但这场官司仍存在诸多疑惑。
贪婪
这场遗产争夺战中,有这样几点疑点。
一是庐为何要将遗产全部留给遗孀?为何许麟庐子女要状告亲生母亲?
许麟庐作为齐白石的关门弟子,自身天赋突出,勤学苦练,自成一派大家,在书画界具备举重若轻的地位。
他留下的笔墨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可以被拍卖出极高价格。
若只是如此,尚且不足以让他的“孝顺”子女“原形毕露”,只怪许麟庐收藏的“值钱”艺术品太多。
1951年,许麟庐在师兄建议之下开办一家专门用于出售齐白石的专卖画廊,齐白石还为他写了一副牌匾“和平画店”。
20世纪中期的中国,对艺术家们来说仍是困难的时期,那时候物资匮乏,许多后世知名的画家那时其实生活难以为继。
本着救济的打算,许麟庐收购那些艺术家的作品,帮助其解决燃眉之急。
这件事除了给许麟庐带来人情友人之外,也大大丰厚了许麟庐的书画珍藏,为以后的“遗产争夺”埋下引子。
许麟庐临终之前立下遗嘱,内容为:“我许麟庐百年以后,我的一切文物、字画及所有财产归我夫人王龄文所有。我许麟庐(许德麟)二〇一〇年九月二日所立遗嘱。”
外界猜测,许麟庐立下这遗嘱,主要还是为了给老伴一个保障。
他担心自己去世以后,失去丈夫照料的老太太会被子女看不起亦或者忽视。
所以把所有财产给王龄文,期盼子女能看在她手中“钱”的份上,多哄老伴开心,让她安享晚年。
许麟庐设想的或许没错,他留下的资产着实不是小数。
遗产共有3把紫砂壶和72副珍贵字画,包含齐白石书画24幅、徐悲鸿、郭沫若、张伯驹等名家作品以及许麟庐自己的笔墨若干。
这些字画随着时间流逝一直处于增值状态,2012年时进行市场估值就高达21亿人民币,后世价值可想而知。
只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许麟庐留下的资产实在是太丰厚了,让他那些子女忍不住眼红。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这样一段至理名言:
“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许麟庐留下的21亿遗产仍不敢让他的子女践踏法律,却可以让他们无视道德底线和生养之恩。
他们连等待母亲老去都不愿意,执意立马把财产握在手中。
但根据中国法律规定:“遗嘱继承的效力优先于法定继承。”
许麟庐手写的那份遗嘱就是子女们分割父亲财产最大的拦路虎。若要拥有财产分配权,首先要想办法证明王龄文手中遗嘱无效。
于是在经历一番商讨后,以三子许化夷带头的原告子女及孙辈向法院起诉王龄文。
他们声称,遗嘱中的“许”和“麟”等字不符合许麟庐生前书写习惯,怀疑是虚假遗嘱,要求法院重新分配遗产。
在法院做了初步判决之后,认为遗嘱是真的,他们仍是不依不饶,扯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要求分配遗产。
他们知道这样做会让外界看笑话吗?他们知道,只是利益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不舍得。
有人曾说,永远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你得到的只会是失望。
显然,这个看似甜蜜的家庭,没有经过考验,所以才连一层遮羞布也懒得披,就急匆匆冲了过去。
第二个疑点则是,“遗产争夺战”中各人扮演的角色。
首先要分清原告和被告是谁?
王龄文和许麟庐夫妻相处70多年,一共生下4子4女,除了已经去世的两个女儿,仍有6个孩子健在人间。
这次状告她的正是三子许化夷、四女许娥及已经去世的长女许美、三女许嫦的女儿。
同为被告的则是王龄文、长子许化杰、二子许化儒、四子许化迟及二女儿许丽。
按照常理,应该是原告一个阵营,被告一个阵营。事实却不是如此。
在法庭上,三子许化夷指责父母偏心,一心与小儿许化迟亲密,他指责许化迟在父亲死后,对其财产发动抄家式的清点。
不仅如此,他还控诉许化迟“绑架”母亲王龄文,要私吞遗产。
在法庭中,许化夷主要还是认为王龄文提供的许麟庐遗嘱是伪造的。
许化夷要求法院重审遗嘱,判定其无效。在最后,他还大度表示,按照法定遗嘱进行就行,母亲拿一半,剩下的一半剩余子女分。
若只是如此,王龄文尚且不会遭受太大打击。早在接到律师函时,她就已经遭受一次打击,有了心理准备。
对于诉讼中心,“遗嘱为假”,她毫不担心,一一拿出证据。先是拿出丈夫许麟庐遗书手稿。
这份手稿被子女质疑,认为字迹和父亲平日所书不同,略显潦草,有违他“方正”之意。
谁知王龄文又再次掏出一个重磅证据,她直接拿出一张电子照片。
照片中尚且在人世的许麟庐与妻子王龄文双手紧握,端坐在椅子上,就在他头脑后方,放着他亲笔手写的遗嘱。
这张照片法庭未查找到任何伪造痕迹,而诉讼中“遗嘱为假”这条路也将被彻底堵死。
显然,这是老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子女都是什么德行,特意为老伴留下的一份证据,他那时应该是很不希望能用到的。
但这个人,对待子女并不是全然无情。每个孩子他都分别送了一套北京的房子亦或者名家画作,作为他们的生活保障。
人算不如天算,利益动人心,他以防万一做的后手终于还是不得不派上用场。
最大的阻碍“伪造遗嘱”好似完全不成问题,王龄文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的真实性。
但,令王龄文猝不及防的是同为被告的长子许化杰却临阵倒戈。
许化杰反过来帮助许化夷作证,发表对母亲王龄文的不利言论,同时贬低许化迟。
与此同时,身为原告的四女儿许娥却频频支持母亲,她怒骂兄长,指责他们利欲熏心,不孝不悌。
一直到了最后,两人的立场也从未更改。
除此之外,其他涉事人的表现基本无甚意外。
外孙女哭诉老太太对她们不管,哭诉舅舅狠心,因为怕她们分财产甚至拦着她们参加外祖父葬礼。
实际上,这也没阻碍她们站到原告台前,理所应当索要遗产的行为。
官司打了5年,每个人到底是“牛头马面”还是单纯被波及,围观者基本都看明白了,王龄文自己也心如明镜。
三儿子许化夷做先锋和主打手,也是“重新分配遗产”跳得最欢的人。辅助者则是同为原告的许家外孙女,和被告许化杰。
而许娥则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兄长,实正义之事,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渴求分配遗产。
只有小儿子许化迟,从始至终都是“遗产争夺”中的中心话题,却又好似一直游离在外,并未与兄长起冲突。
他也并不需要亲身做什么回击,作为当代著名收藏家、书画大师,他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不需要盯着“遗产”眼冒绿光。
良知与利欲
遗产争夺战最后一个疑点则是:做为被告的长子许化杰为何临阵倒戈,而原告许娥为何却帮母亲说话?
原告、被告已定,通常他们的利益也就固定了,但法庭中,这对兄妹却纷纷“反水”,帮对方说话作证,实乃旷古未有之事。
许化杰认同许化夷控告,支持“遗嘱伪造”这一观点。
对于许化夷指责的小儿子许化迟,他补充道,许化迟一向不管父母死活,其余子女也不如何过问。
在最后,许化杰声称,只有他把自己每月收入全花在赡养父母上。
但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思量他所说的话语,更多也是一个“利”字,能分的遗产的说法全部赞同,还不忘哭诉自己辛劳。
实际上,这些观点被王龄文一一驳斥:“现在我住的地方是小儿子许化迟的,不用我交钱。”她认为和小儿子生活在一起很快乐。
对于许化杰,则表示是他们做父母的每月给他6000元生活费。
事已至此,许化杰的面目已被扒个透彻,阴暗心思昭然若揭。
但他为何成“被告”仍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明,或许在状告母亲之前,他们这群子女有了什么商议、纷争也未可知。
有人解释,许化杰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他需要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和“被告”身份,来增加话语份量,捞得更多利益。
让王龄文稍稍欣慰则是四女许娥。
在法庭上,许娥忍不住泪水:“今天是我妈95岁生日,我们坐在法院,起诉我妈。我们对不起我妈。”
对于兄长们指责许化迟不孝一事,她矢口否认,母亲亲近小弟是因为他最孝顺。
对于“遗嘱”真假之争,她也毫不犹豫站在王龄文身边,拿出父亲生前笔墨,帮助母亲证明遗嘱为真。
而她的矛盾点在于,她作为一个“原告”为何要帮助被告母亲?
许娥在法庭上做出回答,她指责兄长为了钱不择手段:“就是为了钱,从来没尽过孝。”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女子,她直面自己的欲望,不会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装饰。
她想要巨额遗产,就直接表示自己想要分得遗产。
对于他人谎称“伪造遗嘱”一说,不屑一顾,积极帮忙母亲证明遗嘱是真。
她有一股执拗的傻气,坚守底线,不说谎、遵守道义,要用正规方式获取财产。
她从未想过,如果遗嘱被判定为真,根据“遗嘱继承优于法定继承”原则,她最后却是一分钱也分不得的。
或许她想到了,只是看到母亲落寞的身影,让这个本想索要财产的女儿强大起来,良知战胜欲望,回归本心。
在法院宣判遗嘱为真的结果后,许娥更是难掩笑意,笑得合不拢嘴。想来这时她已放弃争夺,只有亲人才是她最重要的。
经历5年的遗产争夺暂时拉上帷幕,而关于利欲的纷争也永不会停止,生而为人,必有欲望,只是看你能不能守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