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银行家之子,身跻“民国四公子”之列。他有万贯家财,生活却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肯豪掷千金,花费170黄金只为购得一幅名画,却又吝啬的哪怕被强盗绑票也不肯交出自己收藏的文物。他曾将22件国之重宝捐给国家,晚年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他就是民国著名的收藏家,张伯驹。
他一生下来就实现了“财务自由”
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学者王世襄因为工作原因,和收藏大家张伯驹有了交往。有一天,他向张伯驹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要一睹《平复帖》的真容。
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王世襄战战兢兢,他自己都感觉到几乎没有一点被应允的可能。
《平复帖》并非一般的书法文物,他是西晋书法名家陆机的作品。全帖内容其实是一封陆机写给友人的信,总共只有八十个字,20平方厘米,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但这幅字帖在书法艺术史上却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它是中国书法从隶书向草书过渡的见证,被称为“天下第一帖”。在今天,这件文物仍然是不容置疑的“镇国之宝”,如果真要出售的话,开价几十个亿根本不在话下。
对于张伯驹而言,此帖的意义更是非同凡响,因为他差点因为这件国宝而遭杀身之祸。
张伯驹生于1898年,他的父亲张镇芳因为与袁世凯有亲戚关系,一路官运亨通,后来当上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还开办了中国最早的官商合办的盐业银行。
身为“富二代”的张伯驹自幼过的就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一生下来就实现了财务自由,根本毋须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为了谋生而苦心钻营。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自己的喜好。
他爱诗词歌赋,八岁即可出口成诗;他痴迷京剧,其造诣让当时的名角都忍不住伸一伸大拇哥;他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在书法、绘画、文物鉴赏上都有独到见解。
更为难得的是,张伯驹虽然含着金汤匙出世,却没有沾惹上一丝纨绔子弟的气息,他在生活上简朴的让人难以置信。他常年穿长衫马褂,从不西装革履地打扮自己。一日三餐是粗茶淡饭,大葱炒鸡蛋对他而言就是美味佳肴。他不抽烟、不喝酒,出门的汽车更加不讲究什么牌子和派头,只要有四个轮子,能代步就可以了。
张伯驹要买古董从来都不还价
虽然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在自家的银行挂职上班,张伯驹的心思却都放在了对古玩、字画的研究之上,因为家资万千,张伯驹在收藏上得以随心所欲。这让他结交了不少收藏界的名流,很多人都知道,张伯驹要买古董,从不还价,只要带着东西上门拿钱就行了。
年少多金、诗酒风流,张伯驹的青年时代过得是“鲜衣怒马倚高楼”的日子。但事实上,他胸中涌动着的是一股为了国宝而不惜倾家荡产的热血。
1936年,有一件事轰动了整个的中国文艺界。这一年,出身皇族的书画家、收藏家溥儒将自己收藏的古画《照夜白图》出售了,而买家并不是中国收藏者,而是来自日本。
《照夜白图》是唐代韩干的名作。这幅画本身有着很高的艺术价值,但更为重要的是,它曾经被很多名人收藏过,南唐后主李煜、宋朝书法家米芾都在其上盖章题字,使其清晰的展示出从唐朝到民国被收藏的脉络,这是我国第一部流传有序的名迹,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就是这样一幅无价之宝,竟然被溥儒卖给了日本人,售价仅有一万大洋。这让张伯驹心痛不已,他试图利用自己的关系让有关部门追回此画,但最终失败了。从此,张伯驹立志要用自己的力量不让其他国宝重蹈覆辙,让属于中国的国宝“永存吾土”。
20万大洋收购 张伯驹霸气拒绝
这时,张伯驹得知溥儒手中还有一件等待出售的珍品,《平复帖》。
自西晋陆机写就《平复帖》,已经过去了一千七百多年,这是我国现存年代最早的名家法帖。从它的身上可以看到汉字以及书法的演变。
为了保住这件国宝不外流,张伯驹向溥儒请求购买《平复帖》,但溥儒打心眼儿里就不想卖给他,但又不好意思明面拒绝,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价20万大洋。虽然张伯驹家资丰厚,但20万大洋在当时而言,仍旧是天价。张伯驹还价6万大洋,结果双方并未谈拢,不欢而散。
张伯驹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四方打听溥儒的经济状况。1938年1月,在一个朋友那里,张伯驹得知溥儒的母亲刚刚过世,要筹办丧礼,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于是,张伯驹再一次找到了溥儒,提出自己可以借给他1万大洋,让其渡过难关,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溥儒用《平复帖》作抵押。
在友人的斡旋之下,溥儒答应了这个要求,并且以4万大洋的价格,把《平复帖》卖给了张伯驹。国宝到手,张伯驹的心终于踏实下来,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日本人就找上门来。他们出价20万大洋,要收购《平复帖》,面对金钱利诱,张伯驹断然拒绝,撂下了八个字:“黄金易得,绝品难求。”
不过,让张伯驹没有想到的是,《平复帖》有一天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就是死也不肯交出国宝
1941年,盐业银行要在上海设立分行,总经理吴鼎昌邀请张伯驹出任分行经理。张伯驹本无意官场,但面子上不好拒绝,于是答应上任,但在银行里只是挂一个名,具体的事务全部都由助手处理。
6月5日这一天清晨,张伯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北京的朋友要来上海,在外滩码头下船,让他去接。张伯驹并没有感到奇怪,坐上自己的轿车就往外滩赶。
开车的司机是为其服务了许久的老孔,轻车熟路,一切就像往常一样。然而,车子刚刚开出张伯驹居所的弄堂口,车前面突然出现了三个人,挡在了汽车前面。
这三个人穿的很整齐,看起来不像是流氓无赖,老孔还以为是有人要拜见张伯驹,于是缓缓的停下了车,摇下车窗,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回答他的居然是黑洞洞的枪口。这三人一把拉开车门,将老孔从车里拽了下来。而后,一个人抢到驾驶座上,其他两个人则上了车后座,将刚刚反应过来的张伯驹夹在中间。那开车的绑匪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老孔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跑回张家,向张伯驹的夫人潘素报信,说先生被人绑架了。潘素大惊失色,赶忙敛定心神,一面向盐业银行报告,一面又赶快联络友人,请帮忙救人。
那么,究竟是谁绑架了张伯驹,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张伯驹为人大方温和,从不与人结怨,但却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小人。这个小人就是盐业银行的经理助理李祖莱。
张伯驹出任经理,阻碍了李祖莱的升迁之路,让其怀恨在心,李祖莱与汪伪“76号”机构头目李士群早有来往,两人一拍即和,要绑架张伯驹以泄心头之愤,顺便敲诈一笔钱财。
随后,“76号”的特务们将张伯驹掳走并囚禁起来。好在,被囚禁期间的张伯驹没有受到虐待。特务们给张家打电话,开口就要300万,否则就要撕票。这对张家而言不啻一个天文数字,别说300万,就是30万,张家也凑不到。这一点特务们心知肚明,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张伯驹手上价值连城的国宝文物,尤其是那幅《平复帖》。
然而,夫人潘素明白丈夫的心思,张伯驹就是死,也断然不会让家人把《平复帖》交出来。潘素四处筹钱,但是仍旧凑不够绑匪所要的数目,如此僵持了八个多月,经过友人的帮助,张家和绑匪一再讨价还价,最终,将赎金降到了40万,潘素总算是凑够了钱,才将张伯驹救了回来。
把宅子卖掉只为换得一幅国宝
为了保住文物国宝,张伯驹简直是以命相博。被拘禁了半年多的张伯驹回到家里,当晚就让夫人把《平复帖》以及其他一些字画国宝缝进了棉被当中,这才使得他的大部分藏品得以躲过之后的劫难。
这件绑架案轰动京沪,几乎无人不晓。抗日战争胜利以后,王世襄结识张伯驹,对其提出要一睹《平复帖》真容之时,自然也想到了这件让张伯驹险些丧命的往事。他自觉十分唐突,然而,让王世襄意外的是,张伯驹竟然一口答应了,而且对王世襄说:“你不要在我这里看了,你拿回家去看更方便。”这下让王世襄受宠若惊,他本以为,张伯驹对待《平复帖》必然是爱如珍宝,不肯轻易示人的,没想到居然如此慷慨。
王世襄捧着这件稀世之宝,在家中鉴赏了一个月,每天看完之后都要用樟木箱子恭敬的锁起来,为了害怕宝贝有闪失,甚至都不敢轻易出门。
因为屡次收购国宝,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蹋”,张伯驹的生活已经不可与青年时期同日而语,但只要听说有国宝外流的消息,他都会立刻挺身而出。
1946年,古玩商马霁川正在筹备一件“大买卖”,他预备将手里的隋展子虔的名作《游春图》通过上海商人出售给外国人。这幅古画是迄今为止存世最古的画卷,被称为“国宝中的国宝”
听到这个消息,张伯驹立即向马霁川提出要收购《游春图》,但对方正想借此机会发一比大财,开口就是800两黄金。若是早年的张伯驹,这点钱对他而言不算这么,但此时的他负债累累,根本无法筹集到这一笔巨款。张伯驹通知了故宫博物院,希望对方出面收购,但故宫博物院也拿不出这笔钱。
为了给出售者造成舆论压力,张伯驹把《游春图》即将流失海外的消息通过媒体公之于众,引来万众瞩目,马霁川迫于压力,不敢明目张胆再卖给外国人,于是将价格降为200两黄金。张伯驹已经无处筹措钱财,他剩下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宅院,占地1万平方米的丛碧山房。这所宅院原本是李莲英的旧居,古朴典雅,本身也是张伯驹的一件收藏。为了《游春图》,他痛快地将此豪宅出售,换得200两黄金。
但当他带着金子上门买画时,对方又出了幺蛾子,以他的黄金成色不好为由,临时加价20两。早已经没有了积蓄的张伯驹只能让夫人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才凑够了这220两黄金。
《游春图》总算留住了。
散尽家财让国宝“永存吾土”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中,张伯驹散尽家财,后来身无分文,只为为国家保存下这些独一无二的名画古帖。1956年,他将此前家中珍藏多年的《平复帖》《游春图》《上阳台帖》《张好好诗》《道服赞》等22件国宝级文物全部捐献给了国家。这些文物的总价值近千亿,许多都是镇馆重宝。有人说,整个故宫博物院,张伯驹所捐献的文物占据半壁江山。
出于感谢,国家原本要给他20万元作为奖励,但是张伯驹分文未取,能够让国宝永留故土,就是他的最大心愿,而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少年最终年华老去。晚年的张伯驹生活十分拮据,曾经有人看到他到西餐店买两片面包,自己只舍得吃一块,另一块则用小方巾包好带走回家给夫人。
1982年2月26日,张伯驹因病去世,终年85岁。
张伯驹并没有任何遗憾,因为他守住了让国宝“永存吾土”的诺言。他是真正“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的人。启功赞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黄永玉则说:“富不骄,贫能安,临危不惧,见辱不惊!”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张伯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