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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 贵州瓮安诗人熊焱,这一生我将历尽喧嚣

诗歌选读 | 贵州瓮安诗人熊焱,这一生我将历尽喧嚣

熊焱,1980年生,贵州瓮安人。现居成都。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四川文学奖、尹珍诗歌奖、海子诗歌奖、《黄河》《飞天》《诗潮》等年度文学奖。著有诗集《爱无尽》《闪电的回音》《时间终于让我明白》,长篇小说《白水谣》《血路》。

父 亲

你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才二十二岁

而我二十二岁的时候还单身,正暗恋着一个安静的美人

我当上父亲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

而你三十四岁的时候,正养育着四个孩子

我在成长中,曾一次次地与你争执

一次次地,把你当成了毕生的假想敌

直至今日,我都还欠你一个道歉

这些年我翻遍了育儿经,努力地

学着做一个好父亲。这时我才读懂了

有一本书,唯有时间才能翻阅

我的孩子第一次喊我时,我记得

那世界融化的情景

我相信,我第一次喊你的时候

世界的朽木正在逢春

今年春节我们推杯换盏,大口大口地饮

恍若朋友,恍若兄弟

醉了,就要醉了

可我们之间汹涌的爱,却从未提及

你头上已霜雪尽染,我鬓边正华发渐深

岁月的刻刀一寸寸地深入的这个词,叫父亲

中间系着漫长的血缘和生命

今天是父亲节,我和我的孩子相互表达了爱意

我给你打电话,你已关机

我知道终会有那一天,我喊你时你不再回应

正如终有那一天,我的孩子喊我时我也不再回应

我们成为父亲,全都用尽了生死

一觉惊醒

一觉惊醒,月正中天

梦里,我走过的路弯弯曲曲

有时翻过崇山峻岭,有时穿过大漠孤烟

有时似一叶扁舟,出没于江海的浪高风疾

经过一面镜子,里面正列队走着我的童年和少年

经过一条河流,我的青春正拐弯远去

来往的人如流云散聚,或长路相伴

或各奔东西。有时只是一次分别

却成为永诀。我从谷雨中走向大雪

从暴雨中蹚过闪电。脚步那么滑

又那么急,我一次次跌倒,终于从梦中

一觉惊醒,月正中天

我已人至中年。岁月已披衣走远

月光来过,我鬓边的白发正是它走过的足迹

潮水来过,我日益臃肿的年华正是它铺下的沙泥

我愧疚于这梦境过于喧哗

我应该独自走来,以失眠的孤独

匹配我的长夜

母亲坐在阳台上

她坐在阳台上,那么小

那么慈祥。一张沧桑的脸

有着夕阳落山的静谧

磨损了一辈子,她的腿已经瘸了

背已经佝偻了,头上开满深秋的芦花

生命的暮晚挂满霜冻的黄叶

当她出神地望着窗外,院子里那些娇美的少女

一定有一个,是她年轻时的姐妹

一定有一阵暖风,葱郁过她的青春

好几次,我都是连喊了几声

她才迟缓地回过神——

这一条大河的末段啊,是不是需要

更多的泥沙和泪水,才能溅起苍老的回声

是不是要在狭窄的入海口,都要放缓它的奔腾

我是多么爱她!我年近古稀的母亲

我已与她在人间共处了三十多年

而我愧疚于我漫长的失忆

愧疚于我总是记不起她年轻时的容颜

每一次想她,每一次我都只是想起

她坐在阳台上,那么小

那么慈祥。一张沧桑的脸

有着夕阳落山的静谧

我记得某些瞬间

十六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大手术

全麻后醒来,下午的阳光正端着颜料

涂抹着窗口的画板。树枝上的鸟儿正拉着琴弦

唱出大海激越的潮音

我欣喜地摁住心跳:多好啊,我还活着呢

多年后,我在悲伤中喝得酩酊大醉

夜半醒来,头疼若绽开的烟火

窗外的灯光仿佛胜利者不屑一顾的讥讽

大街上,疾驰的车辆掠过了呼啸

宛如漩涡中荡起的波涛

我沮丧地问自己:哎,我为什么还活着

再后来,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记得某些瞬间,全都隔着茫茫的生死

这一生我将历尽喧嚣

出生的时候我是带着啼哭来的

离开的时候我也必将带着啜泣走远

这人间的声响无时不在——

车辆的疾驰、机器的轰鸣

像波涛卷着我,在漩涡中浮沉

沸腾的人声、缤纷的鸟语

像浪花的水珠,滴穿时间的磐石

大地上那么多顶着烈日劳碌的农人

那么多饮下风霜赶路的贩夫

仿佛都是我啊,接受着年岁的磨损

承载着生活的重压。三十岁那年

我突然在镜中发现了鬓边滋生出白发

那是月光落地的白,闪电破空的白

露出了人生张惶的喧嚣。是呀,岁月已迫不及待

提着鞭子催我急行了

我知道,这人世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连睡眠中,也会梦见瞪羚被狮子追捕的呼叫

梦见绵羊被屠刀宰杀的哀嚎

而我一生历尽喧嚣,只为百年后我归于大地

生命才会获得永恒的皈依与沉寂

夜晚的羞愧

夜那么长,像一道深渊

我写下一粒粒文字,是为了倾听

从里面传来回音

如果笔力没有穿透纸背,我就会感到羞愧

那是因为我的孤独还不够深

如果从长夜的井底掘出的只是泉水

而不是光明,我也会感到羞愧

因为我已不再年轻,却一再辜负良辰

白 霜

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地上茫茫的一片白霜

我的祖母和母亲一同从菜园回来

她们白发闪烁,仿佛在昨夜

她们一直在地里劳作,冷霜凝在头上

那年我才十岁,还未理解年岁的寒冷

而立之年,我也开始鬓生华发

我才懂得,那是寒风劲吹,泪水在岁月中结晶

是我疲于奔命,生活从汗水中提纯盐粒

而夜霜依旧在落,时间的邮差一直在马不停蹄

为那些头顶白霜的人,送着死亡的请柬

如今我年届不惑,冬日回乡省亲

有一天清晨我起得很早,地上茫茫的一片白霜

我的母亲正从菜园回来,满头银发

有着刀锋的冷光,比天地间的寒霜还要清寂

比三十年前祖母的白发还要耀眼

只是那年同行的祖母,早已去了人世的远方

身后白霜铺路,那么漫长,又那么凄凉

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一生中要做多少梦,才算是没有虚度睡眠

梦见辞世的故人,舀一勺月光

为我清洗双鬓上的微尘

梦见健在的亲友,抽出鸟鸣的琴弦

为我奏出心底滚烫的呜咽

很多时候,我在醒来后要么惊魂未定

要么怅然若失。想想这栉风沐雨的人生

我咽下的酸甜苦辣、经过的生离死别

又何尝不是一场未醒的梦境

许多年少时的旧知,早在岁月中走远

如今,我已渐渐回想不起

正如许多梦,翻过几道漫漫长夜

就忘得干干净净。而有的人与我素昧平生

只是在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却始终记忆犹新

正如有的梦,短暂,残缺

却让我一生都刻骨铭心

更多的时候,时间就像打了一个盹

梦里全是白驹过隙,醒来时我已人到中年

霜雪满地,华发渐深

我记得梦中无数个悲欣交集的瞬间——

艰辛的童年生活、被病魔折磨的少年时期

青年时代壮怀激烈,梦想却一次次灰飞烟灭

当我从梦中走来,最终会穿过日落抵达永夜

那时我将一睡不醒,那是人世最大的梦境

灵魂将在长梦中获得永恒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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