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男,汉族,1965年1月生于贵州仁怀,现居仁怀。出版诗集《两种男人的梦》(二人集)、《火焰中的时间》、《苍茫的诺言》、《我与哪个时代靠得更近》(中英对照)、《在春天之前》,散文诗集《对时间有所警觉》,小说集《走过无边的雨》等,部分作品被译成多种外国文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开 始
一滴水确立了整部涛声的流向
山势执拗 暮冬的长云压低凝望
一滴水 辟出所有流域殷红的辽阔
那兀立于山势外的花影仍将坚持什么?
从脂粉到典籍 从暗疾到酒
一个时代揭开了自己的隐痛
这是耻辱者的印迹 是私人定制的半打欲念
而一朵花兀立 铁铸的芳香
凛冽如刃——一个时代 击碎
多少人共有的疑惑
我看见巨石挪动了自己的阴影
它想换一种方式骄傲 或者湮灭
我看见燃烧的风 上升
代替旗杆上锈蚀的全部寄寓
一滴水带来幸福的多少可能?
饕餮者醒来 手捻一柄青铜的哈欠
他眺望什么?一滴水 消失
蜿蜒的苦乐 卷动
即将重现的千种迟疑
蔚蓝时刻
请为巨杉寻找一个值得蔚蓝的时刻
在赤鸟飞翔的一刹 请告诉山峦
那抔嚎叫的黄土 已经入梦
请为锈蚀的刀刃安排一个虚构蔚蓝的时刻
请放弃骄傲!远去的弦月渐渐蔚蓝
星盏挤窄苍空 呵 紫色的星盏
覆盖 弦月曲折千年的宁静——
疼痛是蔚蓝的 当风声进入灵肉
我成为祖先燃烧的背影 听
三月 传遍了祖先金色的回声
请为远方预留一捧蔚蓝的灰烬
或者饥渴:现在 是翠绿的水势
雨意经过了共同的凝望 谁高举火把
为黄昏烙上大片蔚蓝的记忆
泥泞的歧路站满了黝黑的歌者
他们仍在吟唱 从一片剥蚀的欲念开始
他们进入沧桑——当苦痛跃上虹影
请为生涯 锻造一抹钢锭般蔚蓝的颤栗
大 河
霓虹进入了河道。在暗处 黑鸟寂然无声
它 看见了尾翎上参差的迟疑
大河在适应奔流前首先适应了苦难
从一次仰望开始 水滴辨读的遐想发出回音
赤裸的河 烙上无数人古铜的背脊
星空成为波澜的一部分。刀刃般的长夜
大河捂住左肋上的剧痛 躺下
一滴水 带来 河流失传已久的弯曲
落日经历了帆影与渔汛
丰腴的女人属于春天 大河说出什么?
篝火举起怀想 举起大片赤红的潮汐
谁用巨石堵截奔腾的往昔与梦境?
祖先在草叶上 浮现 像星状的瓢虫
他们飞翔 然后 成为比汛期更为辽远的启迪
我想为大河预留一道吟唱的伤痕
在我们消失以前 市街与风俗渐渐倾圮
而大河醒着 像一束尘封的信札
像遗忘 或者 一部爱恨交织的血色典籍
雪
被遗忘的一切重新出现。人影呼啸
泥泞淹没了所有的起点及追忆
雪卷过。苍老的失忆者正在醒来
他有铁质的缄默——哦 六角形的缄默
比火焰占据的梦境 更为遥远
他无法说出此刻的雪色还将隐藏什么
苍穹有过太多的警示 他无法见证
雪粒转瞬即逝的全部凛冽
或许他还记得某个说谎者尖利的暗影
仿佛星辰深处的疼痛 谎言
超越难以掩饰的美 刀刃般的谎言
剜透 我们共同的祈愿
雪就这样下着 尘世值得被反复遮蔽
你还将忘却什么?
寒意来自灵魂之外 骨肉
值得被反复撕扯 遗弃
一个骄傲的失忆者说出苦难
而烛焰找不到燃烧的理由 它
退回到巨大的黑暗中 人影呼啸
——被沧桑捶击的人影 带来
大片飘飞的预感
河
在瀑布上建造家园的人开始老去
他有虹的往事 有一把斧子薄薄的期待
有骨肉中 暗红的爱与追缅
他用一生守住了河奔涌的方向
他也曾经奔涌 携带巨大的石头
他跑过的春天烫伤苦乐 河
涌起焦渴的念头 他跑过的冬日
遍布祝福——
偶尔 他也把河搁在香案上
像搁一截起皱的苍穹 他举起风的旗帜
让河反复衰老 让河
沉入自己的吉祥
他曾用火的颧骨打制窗棂上的黄昏
瀑布磅礴 他的家园闪耀光芒
他曾用麦粒 装点种种姓氏以及安慰
而瀑布永不飘散 他的苦痛回声四伏
他按住瀑布张开的水势 用缄默
支起 鸟翅般旋转的屋脊
在瀑布上建造家园的人渐渐远去……
巍 峨
向山峦索要一句誓词
它给出:坚硬
而我想要:巍峨
向熟悉的山峦索要一种梦境
它给出一串:坚硬
而我想要唯一的:巍峨
向抵在脊梁上的山峦索要一次疼痛
它给出瑟缩的:坚硬
而我想要燃烧的:巍峨
向匆匆消失的山峦索要一份遗忘
他给出最初的:坚硬
而我想要最后的:巍峨
雪
一个在六月念叨大雪的人是可疑的
他的筋骨有些零乱 他 弄乱了
可以整洁的种种天色——
他想到了雪嶙峋的旧事 一杯酒
炙痛山川 他从书页上撕下另外的黄昏
用一堆人影 遮盖大地苍翠的记忆
他已被太阳折磨过多少次?锋芒中的症候
也是祖先放弃过的症候 他
醒着 铁打的旌旗 卷响
越来越重的星光
而雪可以提前融化 在祈愿腐烂前
雪可以直接进入苍茫 用
凛冽的爱 掀起苦痛与风暴
雪 可以代替苦难消失
一个在六月忘却大雪的人是可疑的
他的未来 正逼近往昔……
雨与群山
第一滴雨背后是第五座山
外祖父的山。第二滴雨前面是
姨父之山是暂列为
第二的黛青之山
疼痛的山挽紧倦怠的山。雨
落在雨中。第三滴雨侧面是屠夫的
山。春天造就了大量屠夫
而他们总在冬天奔走。其中一位
拎着尖刃他是你的四舅
四舅给了雨哪些零乱的山?
那年给山峦起的名字
被黑雾遮没。第四滴雨上面
是火与喜鹊的山。火即将
飞翔而喜鹊宁愿缩进
麻木的铁里
你将哪一座后空翻的山
叫作祖父?他还可以再饥渴
一百年而山将第五滴雨
搁在他锈蚀的梦境上
第六滴雨携带一部分苍穹
入睡。雨的缝隙里有大量的
表姐表弟和狗啊他们
用一滴雨活着。但不会
只用一滴雨死去——
第九滴雨减去了前面两滴
变窄的雨。山越来
越多。山踩痛过另外的
山。山重复更多的山
祖母被谁再次忘记?
第十滴雨从第八座山的
遗忘里 缓缓穿过
你可以回过头去找群山的
第七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