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2021年8月22日下午,诗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胡续冬(1974年10月-2021年8月)在北京去世,终年47岁。2002年至今执教于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研究领域和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现代主义以来的世界诗歌,拉丁美洲文学。曾开设“西班牙语国家文学专题”,“葡萄牙语国家文学专题”,“现代主义以来的世界诗歌研究”等课程。胡续冬长期从事诗歌写作,被视为70年代出生诗人的代表性人物,历获“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双年奖”等民间奖项。特发此刊以示哀悼!
胡续冬,本名胡旭东,1974年生于重庆市合川县,后迁居至湖北十堰。1991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9年于北大西语系世界文学专业获硕士学位,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学位,2002年留校任教,现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学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进大学后开始写作,参与创办90年代重要同人诗刊《偏移》和综合性文学期刊《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刊·文学增刊》。作品曾被收入多种文学期刊和诗歌选集之中。
丨藏獒大学
把一百个讲师关进笼子里。
扔给他们臭袜子、住房公积金、被拐卖的
失足论文的脏器,让他们吼叫着,
互相撕咬。最后剩下的那个
将被从笼子里放出来,成为副教授。
把一百个副教授关进笼子里,
扔给他们矿泉水、心肌炎,扔给他们
长满蛆虫的熏腊课题和刚刚剥皮的新鲜的
研究生,让他们互相撕咬。
最后剩下的那个将会
从笼子里通往出版社的秘道里钻出来,
成为教授。教授出来的时候,
嘴巴里一般都有
一只从碎纸屑里叼出来的红通通的幼鼠。
教授就不用关进笼子里了。
一百个教授在很多笼子的周围转悠,
吃草、喝果子狸的奶,妞见妞爱、
车见车载。他们戴着红袖箍,
观察讲师把讲师的胳膊咬断、
副教授把副教授的大腿吞下,并负责
维护撕咬的秩序。
从笼子里清理出来的讲师和副教授的尸体
被抛到大学之外。有一些鸟儿
喜欢站在尸体上啼叫,但叫出来的
不是咕咕声而是大学里的学生打呼噜的声音。
丨绿豆冰棍
怎样才能在一颗绿豆里滑一段豆香滑梯?
怎样才能把一颗绿豆打满会飞到古代的氢气?
怎样才能让一颗绿豆下雨,下很大的雨,
然后穿着绿豆雨靴钻进绿豆里找彩虹去?
怎样才能听见绿豆放的绿豆屁?
怎样才能看见绿豆长出尾巴变成绿豆鱼?
怎样才能系好安全带坐在绿豆上,
大喊一声“冬天!”,就来到了冰天雪地?
怎样才能给绿豆讲爸爸是怪兽的秘密?
怎样才能用绿豆拦截所有寄玩具的快递?
怎样才能“哐当“一声打开绿豆,
换上里面好多好多的小裙子蹦来跳去?
“妈妈,我还要吃一根绿豆冰棍!”嘘……
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其实都生活在绿豆里。
丨水边书
这股水的源头不得而知,如同
它沁入我脾脏之后的去向。
那几只山间尤物的飞行路线
篡改了美的等高线:我深知
这种长有蝴蝶翅膀的蜻蜓
会怎样曼妙地撩拨空气的喉结
令峡谷喊出紧张的冷,即使
水已经被记忆的水泵
从岩缝抽到逼仄的泪腺;
我深知在水中养伤的一只波光之雁
会怎样惊起,留下一大片
粼粼的痛。
所以我
干脆一头扎进水中,笨拙地
游着全部的凛冽。先是
象水虿一样在卵石间黑暗着、
卑微着,接着有鱼把气泡
吐到你寄存在我肌肤中的
一个晨光明媚的呵欠里:我开始
有了一个远方的鳔。这样
你一伤心它就会收缩,使我
不得不翻起羞涩的白肚。
但
更多的时候它只会象一朵睡莲
在我的肋骨之间随波摆动,或者
象一盏燃在水中的孔明灯
指引我冉冉的轻。当我轻得
足以浮出水面的时候,
我发现那些蜻蜓已变成了
状如睡眠的几片云,而我
则是它们躺在水面上发出的
冰凉的鼾声:几乎听不见。
你呢?
你挂在我睫毛上了吗?你的“不”字
还能委身于一串鸟鸣撒到这
满山的傍晚吗?风从水上
吹出了一只夕阳,它象红狐一样
闪到了树林中。此时我才看见:
上游的瀑布流得皎洁明亮,
象你从我体内夺目而出
的模样。
丨槐花
每一粒细小的槐花里,
都有一小滴清凉的夜。
一整串槐花被风吹动,
就有一小股夜晚蔓延。
而满园子的槐花,哦,
只能在此,不可重现。
我们在树下走来走去,
鼻子象是长出了翅膀,
蜜蜂一样,四处采集
宇宙尽头的夜之香甜。
我甚至还鼓励你掐下
一朵生鲜、白嫩的夜,
慢慢咀嚼,切勿吞咽,
把甘美夜色留在舌尖。
你将口中的黑夜递到
我嘴里,它愈发浓酽。
嘘!我们看了看四周,
在确信园中无人之后,
每人都从树杈间取下
一把透明的风的锄头,
在半空中挖出一大片
漂浮不定的农田,把
我们闻到的、尝到的、
用手心一点又一点地
触摸到的夜晚,全都
象种子一样种在里面。
丨太太留客
昨天帮张家屋打了谷子,张五娃儿
硬是要请我们上街去看啥子
《泰坦尼克》。起先我听成是
《太太留客》,以为是个三级片
和那年子我在深圳看的那个
《本能》差球不多。酒都没喝完
我们就赶到河对门,看到镇上
我上个月补过的那几双破鞋
都嗑着瓜子往电影院走,心头
愈见欢喜。电影票死贵
张五娃儿边掏钱边朝我们喊:
“看得过细点,演的屙屎打屁
都要紧着盯,莫浪费钱。”
我们坐在两个学生妹崽后头
听她们说这是外国得了啥子
“茅司旮”奖的大片,好看得很。
我心头说你们这些小姑娘
哪懂得起太太留客这些龉龊事情,
那几双破鞋怕还差不多。电影开始,
人人马马,东拉西扯,整了很半天
我这才晓得原来这个片子叫“泰坦尼克”,
是个大轮船的外号。那些洋人
就是说起中国话我也搞不清他们
到底在摆啥子龙门阵,一时
这个在船头吼,一时那个要跳河,
看得我眼睛都乌了,总算捱到
精彩的地方了:那个吐口水的小白脸
和那个胖女娃儿好象扯不清了。
结果这么大个轮船,这两个人
硬要缩到一个吉普车上去弄,自己
弄得不舒服不说,车子挡得我们
啥子都没看到,连个奶奶
都没得!哎呀没得意思,活该
这个船要沉。电影散场了
我们打着哈欠出来,笑那个
哈包娃儿救个姘头还丢条命,还没得
张五娃儿得行,有一年涪江发水
他救了个粉子,拍成电影肯定好看
——那个粉子从水头出来是光的!
昨晚上后半夜的事情我实在
说不出口:打了几盘麻将过后
我回到自己屋头,一开开灯
把老子气惨了——我那个死婆娘
和隔壁王大汉在席子上蜷成了一砣!
19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