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2021年8月9日,在电视剧《乡村爱情》中饰演“谢大脚”的于月仙,在内蒙古阿拉善遭遇车祸,不幸去世,年仅50岁。
短暂的人生,她演绎了许多人物和故事,而最动人的角色,其实是她自己。弟弟于英杰自幼患脊柱弯曲,医生预言活不过18岁,是她拼了命,才让他重新站起来。
她不止是热心肠的“谢大脚”,还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好姐姐”。
1971年,于月仙出生于内蒙古赤峰一个大户人家,因家中重男轻女,自幼遭遇不公。
从小,家里不许她进堂房、出大院,吃饭也不能上桌,甚至,“进不了老于家的户口本”。爷爷奶奶没事就戳她的脑门儿:“没用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早晚都是人家的。”
小小的月仙被锁在院子里,不能出去和小朋友玩。所幸院子很大,爬墙上树成了她的日常。时间一久,手脚灵活身轻如燕,从树上到房上,一整套动作下来,毫发无损。
对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女侠,于月仙充满向往,她想要证明,自己不输任何男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躺在房顶上睡觉、晒太阳,眺望远方,思绪飞扬。
“马儿送我到远方,阿爸阿妈保安康,来生托生男子汉,终身陪伴在父老身旁……”唱着草原民歌《出嫁歌》,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儿身。
随着二妹三妹的出生,母亲更加抬不起头,父亲觉得生三个女儿是家中耻辱,动辄发脾气。
于月仙和两个妹妹被关在家里,过年都不许串门。直到于月仙稍大点,才允许她作为代表,去亲戚家拜年。
那时,于月仙最爱去的是表姐家。表姐是评剧演员,每到过年,总会有四面八方的同学朋友来聚会,他们施展才艺、表演节目时,于月仙就静静地看着,一边崇拜,一边向往。
上小学时,有一年,赤峰最大的杂技团来招演员,有人对于月仙母亲说:“你们家月仙不是喜欢表演吗,怎么不带她去试一试?”
母亲于是带她去了,一番劈叉、下腰后,招生老师连连点头:“是个人才,适合搞文艺!”
不料父亲知道后,暴跳如雷:“演戏都是下九流的行当,你给我断了这个念头!”
等不到于月仙去复试,杂技团的老师亲自上门,得知情况后,临走时一脸惋惜:“这孩子,不学表演太可惜了!”
从此,于月仙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只要有空,她就背着父母偷偷练舞蹈。
1982年,弟弟于英杰出生,家里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户口本”。那天,于月仙把跳舞认识的朋友一个个拉到身旁,郑重宣布:“我于月仙有弟弟了!”
从此,弟弟成了全家人的心头肉,于月仙和两个妹妹都小心呵护着这唯一的“户口本”。
谁也没有料到,快乐的日子会在8年后戛然而止。
15岁,于月仙初中毕业,父亲希望她将来当老师,但她偷偷报了职业高中的幼师,这样,至少可以教孩子们唱歌跳舞。
因学业出色,幼师毕业后,于月仙留校任教。闲时,她就在家教弟弟妹妹们练形体,她常对弟弟英杰说:“你是个小伙子,得高大挺拔英俊潇洒才行!”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英杰练站姿时,胸前鼓起一个小包,上前摸了摸,硬硬的,像是骨头。
摸摸自己,没有;再摸两个妹妹,也没有。
疑惑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英杰胸前的小包也越来越大,就连后背,也开始弯曲了。很多年后,于月仙才知道,这个病,学名叫“脊柱侧弯”。
唯一的儿子出了问题,父母无法接受,幻想着会慢慢自愈,直到脊柱弯曲压迫内脏,英杰痛苦不堪,他们这才着了急,开始四处求医。
可是,赤峰周边的大小医院看遍了,都束手无策;后来,“老神仙”“气功大师”也都试过了,无济于事。
从8岁开始,于英杰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体变形,小伙伴们开始疏远他,有一次,一个同学问:“你是不是活不过18岁啦?”
全家人活在痛苦中,不久,一个消息却让于月仙兴奋起来。从报纸上,她看到了中央戏剧学院的招生简章。
演员梦重又抬头,瞒着父亲,她偷偷练声乐、形体、台词。每当这时,10岁的英杰就佝偻着背,为她把风,当她的陪练,不时还提出意见。后来,朋友们都说:“别说,你这个弟弟指点得还真专业。”
1992年,于月仙如愿考入中央戏剧学院,也是在那儿,与同学张学松相爱了。毕业后,他们成了北漂。1998年,两人才双双落户到天津人民艺术剧院。
2000年,于月仙和张学松计划在天津结婚。有一天,张学松拿着一张报纸喊于月仙:“月仙,快看这儿,我小舅子有救了!”
报纸上,有一条火柴盒般大的新闻:“南京鼓楼医院留学归来的脊椎外科专家邱勇,攻克不少难题,手术成功率极高,引起国内外同行的高度关注……”
十年求医,于月仙本已心灰意冷,这条消息又让她振奋了,她孤身一人去了南京。
一个星期的调研后,她找到了邱勇医生。可是,看完资料后,邱勇犹豫了——脊椎侧弯得太厉害了,这么严重的病情,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医生,现在只有您能救他了,我弟弟才18岁……”于月仙一边说一边就要下跪。
邱勇赶忙把她扶起来,想了很久很久,才勉强说:“行吧,那你把你弟弟带来,我先看一下吧。”
治病要紧,婚礼推迟了。当年4月底,于月仙带着英杰来到南京。没想到,各种检查完毕后,还是迎来当头一击。
邱勇医生说:“这病我治不了。”他经手过的脊椎弯曲手术,最大角度是128度,而于英杰,已经到了历史罕见的174度。手术要是做不好,他的事业就毁了。
父母慌了,拿不出任何意见,作为大姐,于月仙不能看着弟弟燃起的希望破灭。那段时间,她天天泡在医院,邱勇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只要有机会,她就不住地求情。
邱勇终于妥协,答应了她。下一步,就是准备钱,5万块。
装修婚房的钱拿出来了,一个跑龙套的反面角色,尽管不喜欢,也接下了。钱,就是弟弟的命。第一时间,于月仙把钱放在医生的桌子上:“我弟弟的病,您尽管治,我有钱了!”
终于要做手术了,可是,医生的话又让于月仙的心跌入谷底:
“这场手术太难了,如果不治疗,两年内就会全身高位截瘫,甚至性命不保。可如果做得不成功,风险可能提前,最坏的结果是,你弟弟上了手术床,就再也下不来了。我不建议冒这个风险,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
家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生死攸关,谁也不敢做主。决定这个手术的,是英杰抛起的一枚硬币,是正面!
术前的“人工牵引”,无比痛苦,固定在病床上,英杰没有喊一声疼。为了帮他缓解痛苦,于月仙就给他讲笑话,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病房里的漫长征途,她是弟弟唯一的依靠。
进手术室前,需要签免责声明,父母握着笔发愣,迟迟无法落笔。于月仙冲过来了:“我签!一切责任后果都由我来背!”
字签完了,医生欲言又止:“5万块的预付金恐怕不够……”手术费用还得10万,那是2000年。而此前十年,为英杰治病,已经家底见光。
父亲崩溃了,有些歇斯底里:“不治了,不治了,就让英杰死了吧,谁让他命不好呢!”
母亲的眼泪喷涌而出。
长久的折磨,让英杰彻底爆发了,他冲着母亲喊:“你为什么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让我长成这么一副窝囊样子?”
一家人都哭了。于月仙告诉自己:“谁都可以倒下,你不能!”
眼泪抹干,她转身告诉父母:“没事,不就是10万块嘛,我去筹。你们千万不能放弃,那可是我的亲弟弟!”
为了筹钱,于月仙来到北京,四处碰壁后,两个老朋友伸出了援手。
10万块钱放在了医生的桌子上,于月仙平静地说:“邱医生,麻烦您快去医治我的弟弟吧。”
14个小时的手术,于月仙劝走父母,她一个人守在医院长廊,等待命运的宣判。
手术室的门开了,邱勇医生一脸疲惫。看到于月仙时,他竖起了大拇指。手术成功了!
一年后,石膏拆除,19岁的于英杰,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于月仙抱着弟弟,流着泪自言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一屁股债换来弟弟的第二次生命,于月仙觉得,太值了。为了还债,她马不停蹄投入工作,龙套,配角,哪怕只有一个镜头,哪怕只留一句台词,她都不在乎,只要按合同结账就行。
2002年,钱终于还得差不多了,32岁的她,在天津一个小饭馆里,和张学松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2004年,赵本山开拍《马大帅2》,于月仙在里面演一个“哑女”,扎实的表演功底,让赵本山刮目相看。第二年,她收到本山传媒的邀约,在《乡村爱情》中饰演“谢大脚”。
跟赵本山手下的一帮二人转演员搭戏,对于月仙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他们对农村生活非常熟悉,衣服一穿,马上进入角色,即兴的东西也很多。要演好这个角色,就要适应他们的表演节奏,尽快融入这个特殊的团队。
为了接近角色,于月仙自毁形象,晒黑,增肥,穿着萝卜裤和40码的鞋练习走路。《乡村爱情》播出后,“谢大脚”一举成名。赵本山感叹着说:“咋演来演去,感觉‘谢大脚’成女一号了呢?”
从此,“谢大脚”被全国观众熟知,于月仙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康复后的于英杰,生活也归于正常,28岁时,他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在于月仙带领下,他多次参加公益活动,机缘巧合之下,入职本山传媒,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2019年,姐弟俩合写了《爱与热爱,让我们勇往直前》一书,在书中,于英杰说:“我要感谢我的姐姐,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想做你的弟弟……”
没想到,先走的,竟是于月仙。
“谢大脚”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