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2005年4月底,阔别60年后,时任台湾国民党主席的连战,回到母校西安后宰门小学。
致辞中,他说:“我的祖母来到陕西之后,没有几年就去世了。她安息在清凉寺的旁边,60多年来,连家没有一个人能来祭拜她……”
台下,夫人连方瑀不禁感伤落泪。当连战说“夫妻是世世代代”时,她立刻回应:“我很高兴我这一世跟你做夫妻,我希望下辈子我们也是夫妻。”
这年,正好是他们结婚40周年。
异国重逢
那时,连方瑀还叫方瑀。她出身书香门第,两岁时,父母举家从内地迁往台湾。那是1946年,中国大陆还在战火中。
到台湾后,父亲在台湾大学任物理系教授,母亲是中学老师。在父母引领下,方瑀饱读诗书,初中时就已在杂志发表文章,高中毕业后,她依父亲愿望,考入台湾大学植物病虫系。
适逢台湾举办选美比赛,方瑀报名参加,凭着姣好的容貌,出众的气质,一举获得“中国小姐”冠军,被派往美国参加国际赛事。
在华盛顿参加活动时,有位先生教方瑀看相:“男士要有颧骨,即是事业的表征;声音要沉稳,代表负责任;眉毛则是浓而齐整,主贵……”
年轻的方瑀一笑置之,直到那天,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磁性声音:“领事要我送你去旅馆,我的车就在外面。”
莫名地心中一动,回头看时,面前立着的青年,身材颀长,颧骨明显,浓眉下一双大眼,戴着眼镜,斯文儒雅。
一瞬间,似曾相识。他们都没有认出对方,其实,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
青年叫连战,在芝加哥大学攻读政治学博士,利用暑期在领事馆做义工。
他是台湾人,祖父是“台湾太史公”连横。台湾被日本占领后,全家都到了大陆,他在西安出生、上小学。台湾光复后,又随家人迁回台湾。
那时,父亲连震东担任台湾省参议会秘书。
因父母间互有往来,方瑀小时候经常到连家玩。连战比方瑀大8岁,在他眼里,方瑀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没想到,他到美国求学六年,她已亭亭,淑女窈窕。
重逢令彼此惊奇又兴奋,许多年后,方瑀这样回忆:
“他开车的姿势潇洒极了,操作自如,专心而不紧张,方向盘在他手上出奇的灵巧安全,没有谁开车像他那样漂亮。我一路专注欣赏他开车的样子,享受他低沉稳重的声音,隐隐然有种把自己交付给他必然相当安全的感觉。”
连战的内心也起了波澜,19岁的方瑀,用智慧和美丽俘虏了他。她回到台湾后,他的信马上追了过去,鸿雁传书中,彼此越来越缠绵和依恋。
恩爱相守
头上顶着“中国小姐”的光环,方瑀也被媒体追踪着。不久,她和连战交往的消息被披露,反对声不绝于耳。
旁人说:“外省人怎么可以嫁给台湾‘郎’?”
父母说:“不能和学政治的人交往,这一行爬得高、跌得重!”
面对批评和责难,方瑀只能默默流眼泪。在父母规劝下,她刻意减少了写信。大洋那边,连战收不到信,一急之下,他把学业一丢,不管不顾飞了回来,每天到方瑀家报到。
为了儿子的前途和婚姻,连战父母到方家恳求,让连战和方瑀先订个婚,好让他安心继续学业。
被连战用情之深打动,方瑀一再向父母保证,不会因订婚影响自己的学业,他们终于应允。
1964年,方瑀从台大毕业,申请到美国七个学校的奖学金,她选择了离连战最近的学校。
一年后,连战获得博士学位。一个29岁,一个21岁,那年9月,他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被父亲挽着手走上红毯时,方瑀眼含热泪。隔着面纱,她看到,红毯那端,她的“战哥”在等着她。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牧师一脸庄严地念着:“无论生病还是健康……”那一刻,方瑀下定决心:“战哥和我,从此天长地久,恩爱相守,共度一生。”
婚后,按台湾规矩,方瑀冠夫姓,成为连方瑀。连战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他去威斯康辛大学执教,她就拎一只小皮箱一同前往;他转去康涅狄格大学教书,她也转去康大继续学业。
1967年,长女惠心出生。初为父母,辛苦又甜蜜。因方瑀还在念书,连战承担起照顾女儿的重任,张罗饮食,喂奶换尿布,方瑀对他,既信任又依赖。
在连战支持下,方瑀顺利拿到了康大植物生理学硕士学位。闲时,他们就带着女儿到加拿大、波士顿寻幽访胜,在方瑀心中,那是最理想的生活。
然而,出身政治世家的连战,注定要走向更大的舞台。
1969年,应台大校长钱思亮之邀,连战返回台湾,任台湾大学教授、政治系主任。尽管不舍美丽的康大,方瑀还是带着女儿一同回来了。
相比在美国教书,台大教授的收入只够节俭过日子,住在冬冷夏热的宿舍里,方瑀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埋头写作补贴家用。不久,她出版了第一本书《欧游杂记》。
“中国小姐”的光芒收起来了,方瑀把全部精力奉献给家庭,随着孩子们陆续出生,她也越来越忙碌。
连战是家中独子,侍奉年迈的公婆也是方瑀的重任。婆婆突然中风后,公公亲手将各种图章交给她,让她掌管起家庭财政,并不止一次拉着她的手说:“谢谢你啊,替我们连家生了四个孙子!”
没有了后顾之忧,连战在台大一路高升,受到蒋经国的青睐。1975年,他告别台大,正式走上仕途。
也是那一年,方瑀出版了散文集《依莲集》。“依莲”是连战为她取的笔名,莲与连同音,恩爱可见一斑。
方瑀的付出,连战始终铭记在心,出差哥伦比亚时,他省吃俭用,为她买了当地名产“祖母绿”。后来,方瑀回忆说:
“我不是热爱珠宝的人,此后,我不曾购买过任何祖母绿的饰品,即使‘再大、再绿’,都无法打动我的心。”
多年来,她自修文学,淡泊名利,不管连战在外边的成就多显赫,在她眼里,他只是她的“战哥”。
孩子们渐渐长大后,方瑀去东吴大学当了老师,教授中国现代文学。每天晚饭后,全家人围坐在圆桌边,孩子们写作业,她准备教材,连战在一旁看报,幸福不可言喻。
随着连战官运亨通,从交通部长到行政院副院长,后来又担任了外交部部长,为了配合他工作,方瑀忍痛辞去十余年的教职,陪他出席活动,出访国外。
风雨同行
2000年,连战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由于国民党的分裂,选举格外艰难。选前最后一场大型造势晚会上,李登辉在现场“反客为主”,身为候选人的连战成了“陪客”,表情非常难堪。
意料之中,选举以失败告终。败选后,连战与李登辉正式决裂。
那一天,在“选举总部”,连战感谢了出钱出力的朋友,提到夫人方瑀为他竞选奔忙,脚都跛了时,抱歉与难过溢于言表。
站在连战身边,方瑀的眼泪掉了下来。所有人都关心他能不能当总统,只有她,关心他累不累。
朋友们不容连战沮丧,群龙无首之际,推选他担任国民党党主席,更鼓励他竞选2004年的总统。
遗憾的是,在方瑀的担忧中,大选再次失败。那是一场不公平的选举,对手为所欲为,各种抹黑、中伤,承受着劳累、辱骂,连战的心在淌血。
欣慰的是,风雨中,方瑀始终和他站在一起,给他鼓励和安慰。陪他在政坛征战,尤其是经历了两次大选,社会纷乱看不到未来,她难免心情郁闷,写作细胞变得僵硬,以致再难提笔。
政治环境波谲云诡,为了人民利益,连战更乐意于从事两岸交流事务。2005年,不顾有人激烈抗议,他应邀访问大陆,实现了50年多来首次的“和平之旅”。
8天的行程,方瑀一路相随,她时而为连战整理衣着,时而手挽手亲密耳语,他在北大演讲结束,她情不自禁送上深情一吻。既落落大方,又随和可亲,她为他的大陆行增色许多。
所见所闻动人肺腑,回到台湾后,方瑀的笔醒过来了,时隔多年后,她再次提笔,写下《半世纪的相逢》一书。
在书中,连战亲自作序,忆起年轻时相伴读书的情景,颇多感慨;对夫人为了照顾家庭、支持他从政,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事业,又诸多内疚。
而方瑀却说:“他才是这个家的重心与力量源泉,我只是尽本分照料大家的生活起居,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家。”
家居生活成为向往,在方瑀支持下,连战卸下党主席职务,以荣誉主席身份,成为两岸之间的纽带。
尽管卸任多年,但台湾政坛仍有传言,说当年李登辉辞掉党主席,是因为连战“逼宫”。
为了帮连战澄清事实,2012年,方瑀特意撰文,在媒体发表《最后一夜》。文中,她回忆了12年前的大选,公开指责李登辉的“两国论”,指出台湾发展的前提是,两岸需有和平、稳定的环境。
和平,是她和连战共同的梦想。
“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生一世。”结婚时的誓言,他们始终铭记。牵手几十年,连战回家第一件事,一定是喊方瑀的名字;出门在外,每天至少一次的电话,始终未曾改变。
而每次,他住院手术时,醒来后第一眼,总能看到她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都好了,没事了。”
一起走过56年,连战感激方瑀带来的儿孙满堂,幸福甜蜜,而在方瑀心中,“战哥”,永远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牵手之暖,灵犀之爱,遇见彼此,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