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曾去过成都的倒桑树街,对那条街记忆非常深刻。那是1970年的事了,记得我当年还刚到乡下插队落户当知青。那年我家小弟生病了,病情好像很严重,父亲就带他到当地医院去检查,但始终查不出究竟得了啥病,最后医生建议父亲把刚刚8岁的小弟弟带到成都华西医院去检查。
父亲在古镇上是有名的裁缝师傅,手下有着5名缝衣工,每天需要他裁剪好衣料交给她们做工,父亲实在太忙了。若父亲去成都就要外出好几天,没办法只好请其陈、黄、罗几位裁缝师傅伯伯帮忙,请他们每天多裁剪些衣服布料,发给他手下的缝衣工做,因为人家也要挣钱养家。
正因为父亲太忙,若带幺儿去成都检查,如遇到有其他情况,他哪有时间照顾呢。于是家人商量后,想到让我一起去照顾,让我家小妹去乡下把我找回来后,父亲就带着我和小弟去了成都华西医院(川医)检查病情。那些年辰去川医看病麻烦得很,医院的专家医生规定每天只看病人若干个,如果号挂完了就只有等明天。
那时候交通也不方便,我们当天走路到红花塘,然后坐火车去了川医,到川医院咨询后,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去挂号看病。川医附近的旅馆价格很昂贵,但其他地方路又太远,不方便一大早去排队挂号。父亲这时就想起了年轻学徒时有个师兄姓陈,陈师兄学成裁缝后就到成都去谋生了,后来在成都的倒桑树街安了家。成都的倒桑树街离川医只隔两条街,方便一大早去川医排队挂号。
于是,父亲在街上买了礼物,带上我和小弟去了成都倒桑树街陈师叔家拜访。见面后,师兄弟俩许多年不见,自然非常亲热,父亲和陈师叔同年,父亲就让我和小弟叫陈师叔“同年爹”,我和小弟很亲切地叫:“同年爹、同年妈!”同年爹妈看到我和小弟很乖,自然非常高兴。
70年代初,全国粮食都凭粮票供应,饭馆吃饭也要粮票。同年爹家中两个女儿正读初中,家中突然增加三口人吃饭,自然不妥。父亲考虑很周全,就把家中带来的粮票和钱,适当补给了同年爹,还说在同年爹家搭几天伙。同年爹看到妻子没反对意思,就收下了。
父亲和同年爹妈一起,摆了许多别后的闲话龙门阵。这时,同年爹两个胖嘟嘟的女儿读初中放学回家了,同年妈把一锑锅煮好的绿豆稀饭端到桌上,全家人就客客气气地开饭了。
陈家两姊妹好奇地看着我和小弟,那年我刚下乡,小地方的人来到成都,尽管我们穿了新衣服,也还是显得很土气。同年爹家住在青瓦砖墙的老式穿榫结构平房,廊榭庭院的木栅栏,房间地面铺上老样式的木板,典型老成都大户人家的四合院,天井中青石板长满了青苔,风雨磨损腐蚀,屋顶青瓦沟里长出了很多的瓦楞子草,显得房子老旧而很有些年辰的样子。吃过晚饭后的秋天黑得晚,同年爹建议去街上走一走。在老街口上,我看到一块风雨磨蚀的旧木牌上面,有退了色的红字写着:倒桑树街。
我就好奇地问询同年爹:“写的倒桑树街,咋没有看到有倒桑树呢?”同年爹笑了,说:“孩子,据说成都的倒桑树这条街,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是田园乡村的旷野之地,以前成都地区最兴栽桑养蚕和编织蜀锦,成都的蜀锦全国有名。倒桑树街这一带栽了很多的老桑叶树,年久日深,桑树都长大成林,锦江河水哗哗流淌,江风一吹,桑林中阵阵的林涛声很迷人,加上这里的蚕喂养得好,蚕丝质地非常出名,这一带便成了有名的桑蚕之乡。
后来某年,成都遭遇了一场特大暴雨,洪水泛滥成灾,洪水过后,这一带的老桑树被洪水冲倒毁坏了很多。从此以后,当地人民就叫这里为倒桑树村,再后来成都发展扩大了,这里被建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但地名依旧沿袭民间的叫法,称为:倒桑树街。
听过同年爹绘声绘色对倒桑树街渊源的解说,从此成都的倒桑树街,在我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晚上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4点钟过后,父亲带我和小弟去川医排队挂号,等医院8点上班,我们挂到了第1个专家门诊号。小弟通过医院的各种检查,医生开了处方,先吃一个星期的药,再来复查。
父亲和我商量,决定把我小弟留在同年爹家等复查结果。回到倒桑树街同年爹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同年妈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吃过午饭,同年爹说:“师兄,你们难得来成都,今天我陪你和孩子们一起去武侯祠游玩一下,让孩子们也看看成都的历史古迹。”同年爹是老成都了,他自然对成都的环境熟悉得很,于是,我们跟着同年爹穿街过巷走近路去了武侯祠。
武侯祠当年都是免费参观,我们站在高大威武古色古香的大门前,看门楣上方一块金碧辉煌的匾牌,楷书金字:武侯祠。进得大门,右边一溜朱红色的墙上,镌刻有蜀汉丞相诸葛亮的《出师表》。武侯祠里参观的人们络绎不绝,热闹非常。在那高大的朱红色围墙下走动,深感古意深深。
越往里走,那层层庙宇高大的庭院里,栽种着高耸的森森柏树,廊坊和庙堂里塑有刘备、关羽、张飞、黄忠等等的三国人物雕塑像,还配有文字介绍的三国故事,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我们穿过几重庙宇长廊,便来到一处古柏森森的古墓前,两三米高的墓碑上刻有金龙,碑上朱红大字:武昭烈皇帝。同年爹介绍说:这就是三国演义中的蜀帝刘备之墓了。参观完武侯祠,父亲因挂念着家里的事,就向同年爹告辞,并说明留下我照顾小弟,等拿到复查结果后,再让我带小弟回家去。
同年爹再三挽留师兄多耍几天,但父亲说:“我倒是想多陪师兄耍两天,但我手下那几个缝衣工,人家也要养家糊口啊!”于是,父亲在旁边对我交待:一定要听同年爹的话,不要在外惹事生非,等到小弟拿到复查结果就赶紧回家。然后给了我10几元钱和几斤粮票,因为那时候外出吃饭必须要交粮票。父亲和同年爹握手惜别后,就坐公交车去了火车北站。
接下来的几天等待,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也很无聊。但同年爹妈一家对我们很好,吃了早饭,我和同年爹妈说:“我想带小弟到成都各处去玩一下,中午饭就别等我们了。”同年爹妈说:“要得,到处耍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更要记得路。”我和小弟答应:好。然后我们就去街边站牌处坐公交车,无目的地到处乱走。那时候成都的公交车很便宜,上车4分钱,坐穿城的通程票才0.14元,我就带小弟满城看热闹,看烦了就坐在府南河边树荫下看人家钓鱼,中午就去小食店每人吃一碗素面,午后就找个树荫下的长椅,睡上一觉,等到下午5点左右,就赶公交车回到倒桑树街。
同年爹妈问了些我们在成都街头的见闻,吃了晚饭后就去倒桑树街走一走,然后回到在房间里现搭的铺上休息。一周后,我带小弟去川医复查后,拿到复查结果,小弟的病情恢复得很好。我和小弟都很想家了,就告别同年爹妈和两个妹妹。走时我把父亲留给我的10斤全国粮票和5元钱交给了同年爹。
然后我就带着小弟赶公交车去了成都火车北站。我们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再没有和倒桑树街的同年爹有过联系。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成都倒桑树街当年的模样。
后来,我也坐朋友的轿车去过倒桑树街,因为时代的变迁,再也找不到我心中那个倒桑树街的印记,也不知道同年爹妈和陈家妹妹后来的情况,我在心里问询:同年爹妈、陈家妹妹,你们过得还好吗?
2021.8.3.日记
作者简介
张宏文,男,籍贯金堂,生于50年代。下过乡,当过兵,退伍进成钢当工人,84年参加青白江文讲所学习,写作至今。现在退休,住青白江,青白江清白诗歌沙龙成员,青白江作协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