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杯里的琥珀液
文丨伍嘉祥
在土耳其旅游10天，我们没吃上一顿中餐，仅在伊斯坦布尔和卡帕多奇亚见过两家不大的中餐馆。随着到土耳其的中国游客近乎井喷式的增长，这里潜伏着多大的商机呀！平心而论，土耳其的美食是很丰富的，每顿十多种各式奶酪芝士酸奶，十多种当地的调料和酱菜，十多种甜品和蔬果，肉食就更不用说了，鸡牛羊肉管够！但我们就是吃不下饭。盖因饮食口味习惯之差异也。唯独有一样东西，却与中华饮食文化十分相近，这就是茶。
到土耳其的第一天适逢周日，在布尔萨的乌鲁大清真寺外的广场上，见到许多土耳其人在树荫下、在靠椅上、在商铺门前、甚至在路边或三五成群、或一家大小、或独自一人、或俩人相对，都端着品着一小杯红茶，惬意悠然。而那些一手提着盛了几个小杯的吊盘、一手握着小粒方糖的茶贩子穿梭其间，在兜售每杯1.5里拉（相当于人民币3元；在土耳其各地此物售价约1.5—3里拉不等）的红茶。随后9天，在周游这个位于欧亚十字路口、中西文化交汇的国家各地时，我刻意留心观察，无论是像样的餐馆、咖啡厅，还是简朴的驿站、停车场，还是广场、公园、渡轮，只要有歇脚的地方都有在售卖、在品尝红茶的；而且都清一色用一种像土耳其国花郁金香形状的透明玻璃小杯子，用后放在原处，自然会有人回来收拾。这一习性与风气弥漫于土耳其。
在每天漫长的旅途中，旅游大巴隔2个多小时就得停下休息，这时当地导游和司机总会要上一杯两杯红茶，算下来一天他们要喝上五六回才行。茶是中国的“国饮”，其实土耳其人对茶的嗜爱绝不输中国人。土耳其人每天都要喝茶，每个家庭年均消费茶叶大约9千克。其处凡有小店必有茶摊，凡有人群必有卖茶的。你在哪家商铺购物时间稍长点，就会见到走进一位贩子给店主送来一杯电召而来的红茶。伊斯坦布尔著名的大巴扎集市聚集了几百家商铺人流如鲫，乃游客必到之处，只见送茶的贩子们手提吊盘来去匆匆，忙个不亦乐乎。这样说吧，在土耳其只要有2个人以上坐在一张桌前闲聊的，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面前总会摆着一杯红茶，更遑论就餐之席了。
嗨！此国不可一日无茶矣！
别看土耳其人嗜茶如斯，150多年前他们还不知茶为何物呢。只有皇室贵族才能享受这等进口奢侈品。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们才开始种植茶树。然而才100多年，此物竟成为他们须臾不可离开的尤物。对他们说来，茶不仅是一种芬芳的饮料，喝茶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内容，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社交催化剂与和谐粘合剂。它维系着家人及亲戚的亲密关系，朋友互敬互爱的情谊与信任，就连重要的商谈通常也会在饮茶中进行。
在土耳其，茶是待客之礼。主人待客总要奉上一杯香茶，以示情谊深厚。客人即使再不喜欢土耳其茶，离开时也要将茶一饮而尽，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在一次中途歇息时，当地导游——那个总爱整理自己络腮胡子的中年土耳其人——请我喝了一次红茶。他说，在土耳其不喝人家请你的茶，就是对人家不礼貌不信任不尊重，就是看不起人家。他还说，小时候他父亲的一个朋友三次到他家都不喝他们的茶，从此他父亲就再也不与之来往了。他问父亲为何？父亲仅回答了一句话——“他不喝我们家的茶！”所以土耳其有一句谚语：“和你一起喝茶的人，不会对你心怀不轨。”喝茶俨然成了诚信的标识、友情的纽带和道德的砝码。
土耳其人泡茶也很讲究，绝不输于广东的潮汕功夫茶。茶具更有特色，是一种双层宝塔形的子母壶。有经验的调茶师泡茶时，先在子壶放入适量茶叶，叠放在加了水的母壶口上，权当壶盖；然后大火烧开母壶的水。其间，子壶的茶叶经过加热也弥漫出淡淡的茶香。待母壶的水烧开了，将之注入子壶中；将母壶再加满水，两者再次叠放在一起，用小火烧滚为止。此时子壶里的茶汤闷泡已臻极致，恰到好处。调茶师在茶杯口放上过滤网，把子壶的茶汤倒入一半，再注入母壶的开水，加方糖用小匙搅化。此刻一杯浓淡适中的琥珀色的红茶才算调配出来，赏心悦目，芳香扑鼻。
当一种生活习性提高为情趣时，便有了文化的品味，进而再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也就具备价值观的意义了。区区一杯红茶，一如它的芬香醇厚，琥珀色里饱浸着的，同样是浓厚的人文。就连那个最普通的宛如一朵亭亭玉立郁金香的小茶杯，不管是在普通小店和餐馆，还是高级宾馆或政府机关里都很常见，极易给人带来一种不分贵贱，有茶同饮的微妙感觉。这是怎样的一种文化境界啊！也许这正是魅力土耳其予我的一种独特的文化体验吧。
伍嘉祥，满族，文化学者，散文作家，旅游策划及文化传播资深人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旅游文化传播协会常务理事，广东民俗文化协会理事，广州市滿族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在国内大陆及港澳地区报刊发表论文及散文200多篇。著有《无为而歌》《行成于思》《多彩海丰》《从化行》等多部散文集和旅游文化书籍；主持编纂、编撰《驻粤八旗史料汇编》、《花城旗语》、《粤海滿韵》等满族文史研究学术专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