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的国际大都市
《长安十二时辰》引起一场大唐美学热潮。
唐朝,在我们国人心中,不仅是文化历史上的巅峰存在,更是一种开阔自信的生活方式。然而,除了长安,隋唐时期还有一些另类的“国际魔都”,其相关的生活风尚,也有更为丰富多样的内容。比如,贵族出行的气派场面。
唐朝末年,有一位宋国夫人春游出行,前有百戏杂耍,乐队伴奏,中有保镖开道,仪仗威武,后面还有大批侍从手持金银细软,牵着骆驼运输粮食酒肉。最拉风的是,前呼后拥的保镖舞伎、乐师奴仆。他们有的衣着汉装,也有长袖漫拂的吐蕃服饰;有一身胡服的射猎骑队,还有吹弹鼓瑟的西域乐队。这阵仗,可谓一支“最炫民族风”。
这就是著名的《宋国夫人出行图》,出自莫高窟第156窟北壁,描绘了唐朝一位贵妇出行游玩时盛大奢华的情景。宋国夫人何许人也?很多人推测,是张议潮的夫人。同在莫高窟156窟,南壁是《张议潮出行图》。张议潮是晚唐时期的河西节度使。
这两张壁画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在以浓厚宗教题材为主的莫高窟壁画中,这两幅是少见而珍贵的现实主义题材。
|《宋国夫人出行图》《张议潮出行图》局部图
出行图壁画上,人物的服饰面貌栩栩如生,鲜明地体现了当时多民族、文化共生的面貌。彼时的敦煌,南来北往、各国人士云集聚居,是西部响当当的“国际化大都市”。
敦煌,“敦,大也”“煌,盛也。”敦煌,也就是繁华大都会的意思。隋唐时期,敦煌与武威,也是我国除长安、洛阳之外的著名国际化大城市。
为什么会是敦煌?季羡林曾这样说过:“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
而武威,又是什么情景?五凉时期,武威又名姑臧,是中国古代十大都城之一。当时的建设者张氏用京都标准营建姑臧城,对后世的王都建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来西凉王曾孙李冲父子,受命营造洛阳新都,参照了姑臧城的模式,创造了洛阳格局。而洛阳格局又影响到后来长安、南京的城市营建。因此姑臧城又有“中国都城鼻祖”之誉。到了唐朝,武威更是一座华、胡文化高度交融的大城市。
唐诗中有一种著名的曲调名就叫——凉州词,也叫凉州曲。凉州,就是指武威。很多著名的唐诗都与这座著名的古代城市相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诗中的边疆塞外,有哀婉也有豪情。在另一些凉州词里则描绘了当时凉州的经济文化生活。唐代诗人岑参的诗句“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反映了当时有大量外国西域人口聚居,外来的西域物资也十分丰富。不少从事贸易的中亚商人在此定居繁衍。比如,唐代敦煌附近的从化乡是粟特人(波斯)村庄,人口就达1400余口。
“胡”是古代中国对外来西域世界的统称,是有别于中原华夏的“他者”。当时的人们把商贸往来的商人称为“胡商”,把西域定居的人民称为“胡人”。“胡人”包含了西域、中亚、西亚、欧洲等其他地区的人群。胡商、胡人以外,当时汉文典籍还出现了“胡椒”、“胡麻”、“胡琴”等大量关于“胡物”的记载。
“胡”虽为异类,但我们华夏文明并不排斥,反而是慢慢地吸收,渐渐地融会,用豁达开放的心态来迎接“胡”的文明。公元609年,隋炀帝到达甘肃张掖焉支山下,在此地举办了著名的“万国博览会”,博览会一共有二十七个国家和地区的使者前来参加。各国使节争相进献礼物,隋朝国威也因这次博览会而名扬西域。
敦煌、武威、张掖,河西走廊上的三颗明珠,都是隋唐时期国际经济、文化交流的大都市。
河西走廊上的东西相汇
8月19日,习近平在甘肃考察调研。从敦煌莫高窟到嘉峪关,从高台烈士陵园到山丹军马场,再从古浪县黄花滩生态移民区富民新村和八步沙林场到兰州读者出版集团。四天里,从敦煌到兰州,从传统文化到文物保护,从生态环保到脱贫攻坚。此次出行,在空间上横穿千里;在时间上,更是穿越千年。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是由甘肃的特殊地缘地形,以及历史背景所造成的。
甘肃的地形,如同一盏玉如意,横亘在我国黄河上游,西北地区。南依祁连山脉,北邻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中间则是一条狭长的绿洲地带。它一手牵着黄土高原,一手拉着塔里木盆地。地形狭长,地势自西南向东北倾斜,可以分为六大地理区域:陇南山地、陇中和陇东黄土高原、甘南高原、河西走廊、祁连山地,以及河西走廊以北地带。
这六大区域,各有特色,民族文化斑斓多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塞外江南、丝绸之路上的黄金要道——河西走廊。
祁连山,是河西走廊上一道巨大的生态屏障。得益于南北山脉上雪水滋养,这条平坦狭长的走廊上形成了大小不等的肥沃绿洲,高原、荒漠、戈壁、绿洲、草原,各种形态的地形,在此相间共生。
河流的冲积扇则形成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绿洲,它们如同一个个岛屿,形成商业中转站,给过路商队提供补给。这四座城市,通过商路,以线串珠、以线带面,形成丝绸之路上的黄金路段。汉代对河西大走廊大开发后,实施农业灌溉技术,绿洲原野辟为农耕田畴,灌溉农业和草场畜牧相结合的生产方式,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前来定居。丰富的地形、人口,也催生了多元的文化面貌:农业、游牧、商业等各种文化都在此共生,蓬勃发展。
在莫高窟323窟的壁画里,就描绘了这么一副画卷:汉武帝送别张骞——汉武帝骑马相送,身后大臣相随。虽然内容有些附会,但张骞出使西域开辟河西走廊,其历史贡献却是无比的真实和巨大。在汉武帝开辟河西走廊,后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为“河西四郡“,主要目的是为了抵御匈奴。军事防范是因,却不想成就了丝绸之路的千年繁华,造就了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融合的果。河西走廊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率先对外开放、走向世界的地区。
丝绸之路,东起长安,西到地中海沿岸。这场漫长的贸易之路,不是马拉松,而更像是一场接力赛。河西四郡,就充当起中转站的角色,推动起整条丝绸之路的运转,也串联起了华夏文明与两河流域文明、印度文明、地中海文明的四大文明胜地。
也是通过丝绸之路,中原的农业技术、养蚕缫丝、冶铁火药等科学技术,以及茶叶丝麻、精美织物、铁器漆器等特色生活用品,流入西方宫廷,成为当时西方贵族社会炫耀的奢侈品。古罗马学者普林尼在《博物志》中写道:“锦绣文绮,贩运至罗马,富豪贵族之妇裁成衣服,光辉夺目。”
不仅是东土的输出,西域的商品、文化也相继东来:大宛的汗血马、狮子、葡萄、琵琶、胡笛甚至西域的小麦种植技术等等。白居易笔下的《西凉伎》里这样写的——“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十字。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描绘了来自西域世界的舞狮之风。
彼时的河西四郡,不仅是中原边塞,更是欧亚大陆上黄金枢纽之城。
河西走廊上的东西方 “时尚美学”
丝绸之路的交汇,不只是物质商品的交换,更伟大的是,艺术宗教的碰撞与融合。莫高窟所保留的雕塑、壁画也能让我们今日有幸一窥:
莫高窟220窟里描绘了一派胡旋舞的宏大场面。乐队中间的灯楼两侧各有一对舞伎,站在圆形的舞筵上,一袭长巾肩,披绕臂翩然起舞。胡旋舞又名“康国舞”。康国,位于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是唐朝当时非常流行的“外国舞”。根据《旧唐书》的记载,杨玉环十分喜欢胡旋舞,而安禄山也很会跳胡旋舞,舞技精湛。杨玉环还常常与安禄山合跳。此种宫廷秘闻野史,如今已灰飞烟灭,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野趣。要说集东西方艺术大成者,还数敦煌佛教。
莫高窟早期的佛像雕塑,充满了“犍陀罗”艺术风格。犍陀罗是历史地名。公元前4世纪,希腊的亚历山大一路东征到巴基斯坦、印度河地带,在当地的文化中融入了深刻的希腊印记。到公元1世纪,贵霜王朝兴起,犍陀罗地区及其文化得到了极大发展。
犍陀罗对佛教进行了很大的改造。其中之一,就是佛像创造(佛教在印度最初兴起时是不作雕像的)。其佛像特点是,面容呈椭圆形,眉目端庄,鼻梁高而长,头发呈波浪形并有顶髻,身披希腊式大褂,衣褶多由左肩下垂,袒露右肩,有时还有胡须。改造后的佛教来到西域,影响了莫高窟早期的佛教作品。
也就是说,在莫高窟的佛像作品中,印度文明、希腊文明、草原文明在此相遇、碰撞和融合,充满了世界主义的色彩,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化”的艺术成就。
就像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这样写道:“仅仅是佛像石窟,就已经把印度文明、希腊文明包罗在里边了。这些石窟大多处于荒山野岭之间,远远看去很不起眼,哪里知道里面所蕴藏的,却是两个伟大文明的精彩。”
河西走廊上的文化复兴
隋唐时期,是河西四郡的巅峰。
宋朝以来,随着造船业、海运技术的崛起,海上丝绸之路日渐发达。出口主要大宗商品,也由原来的丝绸变为瓷器,更适合海运而非陆运。到了明朝,郑和下西洋,更成为了海上丝绸之路的鼎盛时期。
与此同时,欧亚大陆上的路上交通日渐衰落,河西走廊也逐渐没落了。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日渐兴盛崛起,经济中心也越来越向南移。
在新千年里,伴随一带一路的落地,河西走廊开始逐渐迈向新的征途。比如,敦煌的复兴。2018年,敦煌市全年接待游客达到了1077.3万人次,同比增长19.64%;实现旅游收入115亿元,同比增长25.92%,旅游综合效益再创新高,敦煌市也成为甘肃省首个年游客接待量突破1000万人次的县级市。
另外,敦煌文创也是发展迅猛,2017年底腾讯便与敦煌研究院达成战略合作,双方携手共建“数字丝路”,以“科技+文化”的形式,基于游戏、动漫、音乐以及AR/VR等模块进行深度探索。
科创、文创是未来城市转型的两大方向。依托千年历史、文化根基深厚,又占据欧亚大陆黄金枢纽的河西四郡,文创是其更好的出路。
文创的前提是有文化。那么,城市的文化又是什么?笔者认为,文化是一种态度。“文化自信”,就是用自己的语言,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文化不是空洞的口号,不是经济的附庸,而是发展的原因。哪怕在经济滑落、沉寂衰败时也能变革出勃勃的生机。就像同样千年名城的西安、郑州、南京,甚至是苏杭。
如果用“一带一路”的框架来解释城市文化,笔者认为,它既是指,像东部沿海地区那样接轨世界的海洋文明,象征着开放创新、科学探索;也是像广大中西部内陆地区的“大地文明”,厚德载物,兼容并蓄着草原、农田、荒漠等多种文明形态——从容地吸纳,自信地融汇。
来源: 秦朔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