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苍耳认为,当代诗歌写作要回到诗歌的本源。认为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诗歌写作上,也走在与本源越来越远的陌途上。写作(包括写诗和写散文)的意义和价值,有两点是最主要的:一是表达你自己。这是写作最原始的冲动,个体内在精神的需要,首先是与自己对话,其次才是与别的个体对话。这是本源写作的特征。不必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在原初的“诗”的本义上,表达你自己。这已足够。如果可能再进一步,在表达你自己的同时,也表达了你的群体、民族乃至人类。这就很了不起了。
苍耳,本名李凯霆,作家,评论家。生于合肥,籍贯安徽省无为县。 1959年生,曾就读于池州师范专科学校。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主要从事诗歌、散文随笔和理论批评的写作,曾获香港《现代诗报》首届世界华文诗歌临工论文奖(1993年),《诗歌报月刊》“中国当代诗坛跨世纪实力诗人诗歌集结”银奖(1994年)等。2007年出版随笔集《纸人笔记》。有长诗《马术》、《傻瓜、泥俑或私人笔记》,并有大量短诗散见于《诗歌报月刊》、《星星》、《诗刊》、《花城》、《山花》等刊。诗作入选国内多种选本。文艺理论专著一部。
回归诗歌的本源
——在第二届“枞阳诗会”上的讲演
苍耳
我今天要讲的主题:回到诗歌的本源。我感觉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诗歌写作上,也走在与本源越来越远的陌途上。
这十余年我诗写得少了,一则才气有限,二则以为诗不必写太多。一生写几千首的大诗人,被后人阅读的作品也只占其中极少的部分。还有个好处,腾出精力尝试写其他文体,比如散文、随笔、小说、杂文、文论,诗并未远去,诗性思维仍渗透其间,非常受益。去年有一次跟枞阳作者通电话,她说她在读我的一篇散文。那篇散文写的是去小市镇——“孔雀东南飞”故里。这篇文字最早发表在祝勇主编的《布老虎散文》上。我很惊讶。这篇文字问世快二十年了,至今还有人在读,证明它还没死掉。这篇作品,得益于诗性思维,得益于写诗对语言的修炼。必须强调的是,诗性思维和诗化模式是截然不同的。诗性思维是感受、看取和表述世界的独特方式,于无诗处见诗意,行文却未必合乎固有诗式;而诗化模式不过是把诗歌意绪和句法充塞到文章中,看似有诗其实无诗性,甚至绣花枕头里面尽是草。
我担心作品比作者死得早,我还没死,作品就死掉了。我们经常看到所谓名家,在世时声名显赫,人一死马上销声匿迹,再也无人提起;可悲的是,名家还在世,作品已死掉了。所谓名家,所谓大家,往往没有困惑,一辈子总给别人解惑,自以为是,意识不到困境,自然也无法突破自己,最后成为有名无实的所谓名家、大家。
在我看来,只要从事文学写作,肯定有困惑和迷茫。卡夫卡没有困惑,肯定会成狄更斯第二,或者巴尔扎克第二。博尔赫斯没有困惑,顶多不过成为西方超现实主义在拉美的影子,而不会成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张爱玲若无困惑,怎么可能绕过五四文学传统,直接与中国古典文学接轨,二十来岁便登上一生的巅峰。托尔斯泰若无困惑,他会在八十高龄离家出走吗?1910年10月28日夜,一位白发老人乘着马车,冒着绵绵秋雨,离开了他庞大豪华的庄园,抛弃名誉和地位,决然踏上流浪的旅程。11月7日托尔斯泰在阿斯坦堡车站孤独死去。你认为他凄惨吗?不!他一生都在求索真理,他跨出了一生都想跨出的那一步。我以为他是幸福的。
一言以蔽之,写作(包括写诗和写散文)的意义和价值,有两点是最主要的:一是表达你自己。这是写作最原始的冲动,个体内在精神的需要,首先是与自己对话,其次才是与别的个体对话。这是本源写作的特征。
一是表达你自己的同时,也表达了你的群体、民族乃至人类。这是集体无意识在某个天才身上激起的创构冲动。这种写作将溢出个类、地方和暂时,从而与不同时空的读者对话。这是经典写作的特征。
写诗与说话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说话必须是两个人,必有一个聆听者或对话者。自己对自己说话也有,要么你是哲学家,要么你脑子有毛病。写诗肯定是一个人,第一读者是你自己。诗成后可以有读者,有当代读者和隔代读者,但也可以没有。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一生写了1800首,只有六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拿去发表,其他都锁在柜子里。这并不妨碍写诗对于狄金森本人的意义。它显示了诗歌本源的独特磁力,对于生命、生存、生灵的价值和意义。当然,后来她的诗被发现,被确认为西方现代主义先驱,是另一回事,是附加的文学史意义。反过来考察我们写诗,可能不是这样。
其一,他不表达自己。他的诗好像是拿着“话筒”在说话,满脸油彩,或者用假嗓子唱歌。生活中的他毫无幽默感,可是在诗中却变得油嘴滑舌,疯疯颠颠;生活中的他胆小谨慎,可是在诗中他气壮如牛,甚至气吞山河;生活中的他情味寡淡,可是在诗中他的感情翻江倒海,痛不欲生。其二,他不精读自己。首先他对做自己的读者不耐烦。他写了几首诗,不敲打,也不沉淀,马上想到发表,想到成名。
这种诗人我见了不少,写了几十年的诗,仍热衷于奉迎权力和市场,热衷征文大赛,揣摩风向,久而久之扭曲自己,扭曲写作,进而离诗歌的本源越来越远。我觉得做好自己的读者太重要,这个第一读者太重要。他扛得住,即使没有第二、第三读者也不打紧。这是写作的第一关。
一个优秀的诗人,必定是一个优秀的第一读者。
一个伟大的作家,必定是一个伟大的第一读者。
写作的失败,首先是第一读者的失败。所谓眼高手高,眼低手低。眼高手低是可能的,但眼低手高是不可能的。
瑞典学院将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因为她那毋庸置疑的诗意声音具备朴素的美,让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具有普遍性”。我一直认为,获奖是附加值,跟诗无关,格丽克的诗并不因获诺奖而增值一分,格丽克还是格丽克。她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不回避生命中的痛苦时刻,反复书写死亡、生命、分离、孤独,给读者以疼痛感:“我要告诉你些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这只是个开头。”她通过人神对质,在宽阔的诗意中,照亮每个孤独者的灵魂暗面。在一次采访中,她说“如果你做的是创作类的工作,就必须好好生活”,因为“你的作品需要来自真实的生活。”格丽克获诺奖,中国有一些诗人大冒酸水,认为比她写得好的中国女诗大有人在,男性诗人更不必说了。在我看来,格丽克的诗有自己的“手纹”,你们有吗?“手纹”是个体密码无可替代,因而是本源写作的个性标志。当格丽克在2003年被任命为美国桂冠诗人时,她说她“不关心读者的扩大”,她更喜欢“人数少、热情、充满激情”的听众。
本源写作是文学写作的“塔基”。在它上面才可能有经典写作的“塔尖”。前不久,看央视摄制的十位一线作家的访谈,其中阿来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令人回味。他说:对读者而言,一流的作品就够了。
也就是说,二三流作品,读者并不需要。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大街上那些为生存奔忙的身影,他们需要你的诗吗?田间地头那些为庄稼生长而操心的农民,需要你的诗吗?但你要问他唐诗宋词,说不定还真能为你背上几首。因此我奉劝诸位,不要写太多,也不必为发不发表耿耿于怀。记得梁小斌八十年代有一首诗,说他坐在车厢里把诗稿撕碎然后扔到窗外随风飘洒,声称那是精致的文化垃圾。这固然是反嘲,却也道出写作的尴尬处境。
不断耗费心思写作,不断制造文化垃圾,还要花钱把垃圾印成书,然后无声无息地被遗弃在地摊上,最后化作纸浆。这正是我们大多数写作者必须面对的残酷事实。至于那些应征获奖专业户,既为奖金而来,何不从事其他更搞钱的行当?何苦整日忙于拼凑一首诗,未去过某地却偏要强呼我爱你,搞得假模假样,面目可憎?
我把读者分成当下读者和未来读者。当下读者不用解释。未来读者是隔着漫长时空的读者,是眼光极其挑剔的读者。甚至可以说,未来读者即是时间本身。“时间是公正的法官”这句话,指的正是这个意思。打个比方,把你的诗塞进漂流瓶,然后放到太平洋任其漂流,看看大洋彼岸有没有人收到它,打开它。我估计概率极低。
在我看来,淘汰是时间的本质,而追认是历史的本质。这一点,早被苏东坡一语道尽:“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还“淘尽”许多文字垃圾。你在时间之流中,被淘汰是自然的,没有什么不好。而且淘汰为“追认”清理了场地,如同万木萧索之时方可见那硕大的鸟巢。为什么追认是历史的本质呢?因为我们要看清某个事件,评估某个人,某个作家,同代人往往做不到。因此,重估一定是滞后的,追认成为必然。以诗人论,从屈原到陶渊明、到李杜,到鲁迅,都是追认的结果。一部诗史或文学史,其实就是追认史、重估史。
时间是不间断的流,“现在”即是“过去”的未来,“当下读者”也是相对于“过去”的“未来读者”。你读当代作品,同道作品,你是当下读者;你读从前的作品(包括古典和现代),你便是未来读者。比如,相对于唐代,我们毫无疑问是他们的“未来读者”。至于“现在”的“未来读者”,还没有从娘胎里生下来。
白居易在晚年,把他一生的诗文亲手编印成《白氏长庆集》七十五卷,在《白氏集后记》他说:“集有五本:一本在庐山东林寺经藏院;一本在苏州禅林寺经藏内;一本在东都圣善寺钵塔院律库楼;一本付侄龟郎;一本付外孙谈阁童,各藏于家,传于后。其日本、新罗诸国及两京人家传写者,不在此记。”白居易为什么要这样做?动机很简单,他希望作品不失传,未来读者能读到他的作品,一千年后他的作品保存最完整,我们这些“未来读者”果真读到他的诗文。其实,白居易接受了前人的教训,比如李白病重时在榻上把手稿交给族叔李阳冰,赋《临终歌》与世长辞。但是李阳冰编成《草堂集》10卷,后来都散佚了。杜甫死在湘江的客舟里,根本不可能托付遗著。《杜工部集》原集60卷,已佚失,到了北宋王洙搜集编成20卷,加上补遗1卷。中国至今保存最好的建筑大都是寺和塔,可见藏书于寺塔实在是大智慧。
作为未来读者,你的眼光大部分是历史赋予的,是一代代选家赋予的。诸如你读《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读《中国新诗三百首》《朦胧诗选》等等。当然好的读者应有自己的眼光,你会发现当下和前朝被埋没的好作品。具备这种眼光的读者,一般被视为学者、专家。在建国后数十年间的现代文学史著作和教材中,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一直缺席。美国夏志清教授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第一次给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以很高的评价。夏志清的文学史撰述得到国内学界的公认,九十年代出现了沈从文热,钱钟书热,张爱玲热。应该说,夏志清既是当下读者,更是未来读者——具有独立的面向未来的史家眼光。
独具眼光其实是对读者的基本要求。你读什么决定了你写什么,你有怎样的阅读眼光,决定了你怎么写。从作品中就知道你读了什么,读了哪些书。张爱玲小说成就如此之高,除了超凡的才情,主要是她的阅读迥异于同代作家。在当时,五四新文学影响甚大,且为文坛主流,没有哪个作家不受这种新文学影响。但是,张爱玲竟然越过五四新文学,直接与古典传统相接,动力来自她的阅读,如《红楼梦》《金瓶梅》,她说,“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红楼梦》”(《红楼梦魇》自序)。每隔三四年就得读一次《红楼梦》。除此以外,《诗经》《论语》《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聊斋志异》《海上花列传》《笑林广记》《闲情偶记》《浮生六记》,现代小说主要有偏于传统的张恨水、老舍的小说。《倾城之恋》的背景竟取材于《诗经·柏舟》这首诗。张爱玲的经验表明,阅读大于写作,也高于写作。写作出现问题,很大程度上是阅读出了问题。
所谓一流作品,就是被未来读者所接受和承认的作品,仅当代人承认并不靠谱,须未来读者承认才算数。
有人会问:既然读者只需要一流作品,那么我们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今天来这里是不是泼一盆冷水叫我们不要写了?不是的。前面我说过,写诗的意义和价值,两点重要意义中的另一点,就是表达你自己。
困难在于,“表达你自己”,往往成了“你被表达”,表达的不是你所要表达的东西,而是另一种东西。苏珊·朗格认为,语言符号是一套推理体系,并不能完成情感的表达,“人类的符号能力,就必然创造出服务于情感表现的另一种符号,艺术应运而生。它必然是一种非推理的形式,遵循着一套完全不同于语言的逻辑。”因此,现代人更多从语言学角度来研究诗学。语言是诗歌的唯一事实。离开语言,诗歌不存在。有人将它表述为“诗到语言止”,这是对的。
但是,在诗的深层,仍存在“诗到语言不止”。因为“表达你自己”,就意味着表达你的感伤,你的发现,你的觉解。它存于语言,也超于语言。这三点构成了三个层级,即感伤之与自发写作,发现之与自为写作,觉解之与自在写作。何谓觉解?醒于大梦,谓之觉;看透纷繁,谓之解。中国古典诗歌,绝大部分属于这三个层级,表达感伤,发现,觉解。我以为这是诗歌最原始、最基本的源头。因为表达你自己,写诗才成为你生存的见证,生命的礼物,精神的松明。这就是写作对于生命和人生的意义,与成名成家无关,与流芳千古无关。
前面提到女诗人狄金森(1830—1886),20岁开始写诗,28岁后闭门不出,终生未婚,在孤独中埋头写诗30年,留下诗作1800多首。生前连家人都几乎不知道她会写诗。写作成了狄金森最个人的生命方式。例如“如果记住就是忘却/我将不再回忆。/如果忘却就是记住/我多么接近于忘却。//如果相思,是娱乐,/而哀悼,是喜悦,/那些手指何等欢快,今天,/采撷到了这些。”(《如果记住就是忘却》)她道出了世间的一种悖论:当我们记住什么,其实陷入更大的遗忘。当我们想把它遗忘时,其实它仍留在内心。
纵观当下的诗坛,很多诗人不是这样。他认为不搞点新名堂、新玩艺、新宣言,就吸引不了眼球,就谈不上有特色,在诗史上也就没有位置,什么下半身呀、荒诞派呀、垃圾派呀、物主义呀,不一而足。仔细一想,也许他们并没有错,是我们的教科书错了,诗歌理论错了,它们一直都这样表述:诗歌是所有文学种类中最自由的艺术,诗的变构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想想看,这种大而化之的“无限性”把当代诗人害得好苦。我们总是忙于翻新,忙于制造新奇,忙于创建一个流派,而恰恰不知道诗歌是一种有限的艺术。这是我八年前写的一篇文章《诗歌是一种有限的艺术》,发表在《星星诗刊·理论版》,其中有个论断:古典诗歌至少经历了两千年的演变,即由古风向格律的演变,不过是在证明“什么是诗”;现代诗歌经过近两百年的实验与探索,即由自由体向实验体的演变,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证明“什么不是诗”。这一正一反,表明诗歌的基本框架已经确立。
诗歌的嬗变与延展存在着一个可变量与不变量的悖论关系,其中内含了有限性和无限性的矛盾。不变量是诗性本身或诗歌的本质,或者说,诗歌的本体性内核是恒定的、有边界的。可变量是指诗歌观念、体式和营构技巧具有可变性,其间确实蕴藏着种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变量是受一定时代、地域、文化圈的制约。比如在古典时代,如果你让诗人突破格律,去写自由体,这几乎不可能。即便你让李白去写陶渊明那样的诗,也不大可能。如果你让杜甫面对今人翻译的杜甫的诗作,他肯定直呼这不是诗,更不是他的诗。
诗歌的形式探索也是有限的。在古典时代,无论是中国的律诗,日本的俳句,还是英国的十四行诗,伊朗的柔巴依,法国的亚历山大体,从行到联,从字到音都有严格的规定。诗歌作为一种有限的艺术,在古典时代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八九十年代有人搞中国新诗格律,成立相关协会,总部设在深圳,我也被拉进该协会。我心里清楚,新诗格律是搞不成的,当年闻一多就尝试过。
自由诗体即非格律诗,内形式上升为主要的、完全靠个人能力掌控的“自由形式”。自由诗给人的错觉是,写作可以自由任意,不受任何约制,形式实验可以无限扩张。究其实,自由诗的“自由”,是有底线、有边界的。自由诗体在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西方现代派那儿,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流派蜂起,花样叠出,其翻新速度超过以往任何时代,几乎触及了自由诗在形式上的最远边界。
其一,从“义”和“音”这两方面说,现代派诗歌所达到的极限空前绝后。他们追求意义的隐晦、难解,甚至无意义。未来派创作无意义诗,俄国赫列勃尼科夫、克鲁乔内赫一九一三年首创“无意义语”,其本义是“超越理性和思维之外的语言”。继承未来派衣钵的,后代不乏其人,一是美国语言诗派,一是中国早期非非主义。
其二,从“形”的方面说,现代派诗歌对视觉形式的探索也达到极限。未来派的楼梯诗,超现实派的立体诗,具体派的图案诗,都是在向美术靠拢,将诗歌能指变成图像艺术。他们反对传统的书面形式,主张打破诗歌和绘画、诗歌和散文、形式和内容、描写者和被描写者的界限,使诗歌成为只供“看的”视觉图像,比如将象形文字或字母排列成正方形、葫芦形等图案,阿波利奈尔的“立体诗”和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诗是其代表。
其三,从写作方式上说,有些西方现代派诗歌几乎等同于行为艺术。西方超现实主义鼓吹自动写作,更类似行为艺术。他们事先不知道自己将写什么,也不知道正在写什么,把偶然冒出来的词排列一起,或者几个人抓阄,把词任意拼在一起,于是出现了诸如桌上雨伞与缝纫机相遇了,一个无花果吞噬一匹驴,一个火车头从烟囱里冲出来,这些荒诞不经的句子。他们还借助催眠术和致幻剂的作用,以便得到潜意识、非理性、非逻辑状态下的奇思妙想。
现代派诗人花了将近两个世纪的时间,而中国第三代诗人只花了二十年时间,便从多个维度触摸了诗歌形式上的极限。极限其实就是它的最远边界。越过这个边界便不再是诗了:诗不是美术,也不是巫术、魔术,更不是房中术、行为艺术。这种实验和探索,最大的好处是证明“什么不是诗”,证明那种认为“诗”可以发生质变,“诗歌”可以无限蜕变的观点是有问题的。
一句话,不必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在原初的“诗”的本义上,表达你自己。这已足够。如果可能再进一步,在表达你自己的同时,也表达了你的群体、民族乃至人类。这就很了不起了。
(原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