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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尤凌波:出生地

散文 | 尤凌波:出生地

出生地

文丨尤凌波

蛙鸣绿池

充斥着旱烟、粪草气息的乡村饲养室,是男人们闲暇聚集、谝闲传的场所,女人一般不介入,因为这儿的话题都有些“颜色”,太荤。女人们汇聚的地方大多在村中的涝池旁,一只荆条编的笼里,装一大堆全家老少换下来的脏衣裳,上置一把紫红色的枣木棒槌,三两只乌黑的皂角,池边坐下,便可以让女人们嘻嘻哈哈、长吁短叹大半天。

土木结构的农舍最怕水,墙体可用胡基砌筑,但墙根必须拿石头或砖块垒砌,紧挨墙根,又用石头垫起一个尺余高的廊沿,廊沿既护墙基,又可阻止雨水漫进屋中。廊沿边铺着一长溜鹅卵石,这叫散水,以减轻房檐流下来的雨水对地基的冲刷。偏偏在夏天,原本艳阳高照的晴空,说来就来一片乌云,瓢泼似的大雨兜头倾泻。这是大白雨,来势凶猛。

还有那秋季连绵不绝的阴雨,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乡人管这叫淋雨。淋雨让大地吸饱了水,脚踩上去,咕叽咕叽,似乎要往外冒。这时候,各家男人都身披蓑衣,拿一把铁锨,屋子前后跑着,不停地疏浚院中的排水渠,将积水引到街道,再顺着雨水经年冲成的浅沟,流到村边的低洼处。那低洼处此时已成了一个小湖泊——这就是关中道上,几乎每个村落都可见到的涝池。

涝池里的水一般不做灌溉之用,因为地势低,无法引入田里,另外水量也小,雨天看起来一片汪洋,太阳出来了,晒它个三五日,连蒸发带渗漏,就减少了近一半。除非是大旱之年,涝池一般都不会干涸,总积着半池绿水:绿是因水面上生长了一层小圆叶状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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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水的缘故,池旁的草木尤为茂盛,几棵或柳或槐的大树,绿荫浓极,恰好为女人洗衣时遮住烈日。池中鱼儿几乎没有,但有一簇簇摇头摆尾的小蝌蚪,还有能在水面上行走如飞的水蜘蛛。听到人的脚步声,几只绿色的青蛙紧忙跳入池中,人若离开了,它便会“呱呱”地叫上几声,到了夜深人静,更是通宵鸣叫。时不时可见燕子也飞落此处,衔上一口青泥,再飞到屋檐下筑巢。

女人们用一块重物压住衣裳的一角,大部分都让池水浸泡,然后在池边的大石头上,用棒槌捶打裹着皂角的衣裳。那皂角已被捣烂,泛着白沫,将衣服上的污垢去除。只有土布缝制的衣被才可用棒槌捶打,因为手是揉搓不动的,而捶打过几次后,就会变得格外柔顺,穿起来才舒适。

女人们只要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话题似乎永远围着男人、娃娃和公婆转。间或也有那呼啦海(方言,大大咧咧)婶子,大不咧咧地冒出一两段男人才会说的混话、荤话,引来一阵大笑。当然啦,每逢此时,大姑娘、小媳妇总是晕红了脸,头低下去了,嘴闭上了,耳朵却没闲着。

许多农村娃娃基本上都是在涝池里扑腾着学会了游泳。脱得精赤,捏着鼻子,“扑通”一下子从岸上扎入水里,水花溅了洗衣人一头一脸,招来一通斥骂。有那胆小些的,徘徊在池边,犹犹豫豫,不敢下水,就有那胆大的,猛地一把将其推入水中,扑通几次,再呛上几口水,就学会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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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衣裳只能在涝池水里初洗一遍,之后还得打来井水,再漂干净,这也是涝池不易干涸的原因。涝池里一般不洗菜,日暮黄昏,田地里劳碌了一天的牛马又饥又渴,路经此处,忍不住痛饮一番。当然,村人绝不会将脏发(方言,脏东西)、垃圾往里倾倒,只是偶尔会将一门心思想当娘的母鸡往里丢,因为母鸡恋窝,每天披散着毛发卧在窝里不出来,便中止了下蛋。丢下水的母鸡扑腾挣扎着又回窝来,如此三五次后,还真灵,母鸡便中止了孵窝,又正常地下开蛋。

如果连续多日不下雨,再加上几年来沉积下来的杂物增多,池水就有些腥臭。这时,村人一合计,便将池边青草割了投进池水中,再拉来黄土填入,沤一段时间后,挖开,池中乌黑的淤泥便成了效力极壮的青肥,被拉到地里上庄稼。清空过的涝池虽大了一些,但在这段时间,涝池边静静悄悄的,让全村女人们的心也空空落落的,直待又一场大雨过后,这儿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热闹。

淋雨绵绵

世间万物似乎都是循环往复的,像那小溪、池塘、湖泊、河流、大海里的水,经阳光一晒,热风一吹,蒸腾升空,化作云,变作雾,云雾聚多了、厚重了,悬浮在空中,托挂不住,化作雨,变作雪,重新回归,降落大地,又成了地面上的小溪、池塘、湖泊、河流,乃至汪洋大海。

万木萧索,鸟兽遁迹之时,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看不见云彩,更看不见太阳,乌蒙蒙一片,这时天就开始下雪了。先是有一些白色的碎糁糁簌簌落地,不一会儿,就成了若有若无的雪絮,接着就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大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很快就覆盖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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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冰冷的,但对于田野中的麦苗,雪却是温暖的。无雪时,麦苗很容易被寒风冻死,只有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麦苗才像盖了一床暄腾腾的棉被,暖暖和和地蛰伏、沉睡,于雪被下养精蓄锐,静静地等待着春的呼唤,所以每逢大雪纷扬,庄稼人都喜滋滋地说,瑞雪兆丰年呐。

春天的大幕也是由雨开启的。那雨飘飘渺渺,细如发丝,捕捉不到,似有若无,但却于不知不觉间,人的头发、脸面,还有衣裳就都湿漉漉的了。树梢初萌的芽苞也都绽开、变绿,大地复又生机勃发,成了色彩绚丽的世界。

夏天的雨最为刚烈。先是如火的烈日高悬空中,持续多日的烘烤使大地燥热得好像遇见火星就能点燃,无一丝风,也无一片云,可热着热着,那燥热就变成了沤热、闷热。沤热之时,天上便渐渐有了白云,那白云在缓缓移动、汇聚、增厚,所过之处,在地面投下了一片阴影,一片短暂的清凉。这时就觉有些许微风拂起,且逐渐大了起来,直吹得飞沙走石,天际间还响起轰轰隆隆的雷声。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先是零零星星地洒落,击打着地面的尘土,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重的土腥气。接着,一声惊雷炸响,雨倾盆灌下,乡人管这叫白雨。白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而且界限分明,往往是前院艳阳高照,后院却大雨如注。这不,村上的俩老汉在路上遇见了,各自噙着杆烟袋锅子,叠压在一起对火,靠东的老汉摇着蒲扇,刚对吸着了火,靠西的老汉却被兜头的白雨浇了个透心凉——界限就是如此分明。被浇湿的老汉紧忙往家赶,想换件干衣裳,可此时太阳重又冒了出来,还没走到屋门口,那湿衣裳竟又被晒干咧!

秋天的雨特别有利于喜水的苞谷苗。一场秋雨浇过,苞谷苗呼呼直往上蹿,乡人们都说站在地头,都能听见苞谷苗拔节生长的“咔咔”声。但秋天的雨下得时间特别长,往往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乡人把这叫做淋雨,久淋之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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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淋雨已下了十几天了,慢慢悠悠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屋顶青灰色的瓦上,瓦松也一丛丛蓬蓬勃勃,在淋雨的浇灌下,碧绿碧绿,肥肥嫩嫩。屋檐下的雨线从没断过,滴落在檐下由鹅卵石铺排的散水上,又顺着院中的暗道流到门外村巷,最后一直向北,汇聚到村北的那个涝池里。几天下来,涝池就蓄满了水,溢漫出来,成了小湖泊。这可喜坏了青蛙和老蛮蚧。大白天的,“呱咕呱咕”地欢叫着,心花怒放,毫不停歇。村子里外似乎到处都是水,乡人们穿着木屐,踩在泥地上,竟像踩开了泉眼,“咕叽咕叽”地直往外冒水。

雨天是庄稼人天然的假日。前几日还个个躺在炕上,沉沉大睡,借以恢复多日田间劳作的疲惫,可睡得久了,便感到连骨头也像散了架。烦闷之下,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村里的饲养室,丢方、跳井、狼吃娃、下象棋,女人和娃娃则整日待在屋里炕上,听着雨水滴滴嗒嗒的声音。女人缝补着衣衫,纳着鞋底,旁边的娃娃睡醒了,嚷着要跑出去找伙伴玩耍,被女人喝止住。先是东拉西扯地讲着神鬼狐仙之类的故事,乡人们把这叫“狗爷帽”,听得娃娃懵懵懂懂,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于是女人便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又同娃娃玩起了翻绞绞。一条细线,在两双手上翻来绕去,不断地变幻着花子,直到线线绞死为止。

这时,便有那同样憋坏了的姐妹们,拿着一副花花牌,相约着串开了门。“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永远离不了男人、娃娃、公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这时你听吧,一会儿哭鼻子抹泪,一会儿又喜笑颜开。说累了,谝乏了,再抹上几把花花——也有的叫掀牛。玩得差不多了,便到了做饭的时间,这才四下散去,各自回家忙活去了。出了屋门,不曾想却将廊沿下躲雨的几只鸡惊吓到雨地里。待人走后,它们重又聚拢到廊沿下,用喙梳理着被淋湿的羽毛。

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打在屋瓦上,滴打在桐叶上。整个农家的院落里一片滴滴嗒嗒的雨声,听得人徒添无尽的心事和连绵的愁绪。

云飘天空影落地

那时候的天空是蓝的,蓝得令人心醉;那时候的云是白的,白得令人激动。乡村的夜与昼,从来就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中间有个过渡带,犹如现在人们的窗户上有一层深色的厚窗帘,同时还有一层透明的白纱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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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来临时,雄鸡是掀开厚窗帘的使者。随着一声声鸡啼,大地慢慢升腾起一片茫茫晨雾,稀释了夜的漆黑。天宇间变得灰蒙蒙的,田野、房屋、树木也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只有当太阳升起后,那层雾霭才彻底消散,一部分升上了天空,聚拢成片片白云,另一部分则沉降到草丛、树梢上,凝聚为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草木经过露水的冲洗,浓绿碧翠。空气经那雾霭的沐浴,湿漉漉的,清新透亮。阳光分外灿烂,照在草叶上,翠绿的嫩叶反射着耀眼的光。

一夜反刍、消化、休憩,母羊的肚肠虽然瘪了,乳房却鼓胀起来。羊羔跪伏在腹下,小脑袋一顶一顶,吮吸着香甜的乳汁。待羊羔吃饱后,主人才拿个粗瓷老碗,挤了满满一碗羊奶,烧开,打几个荷包蛋,便是全家的早餐了。又端过来半盆水,里面拌了麸皮,撒了青盐,让母羊饮用。此时,田埂上、河滩里的牛筋草、马兰草、野苜蓿、野菊花、燕麦草正肥嫩,但因上面沾满露珠,还不能让牛羊去吃,否则牲畜会肚胀、腹泻,只有等阳光晒干了露水后,才是娃娃们牵着牛羊去放牧的时间。

玉宇澄清,万里无尘,极目望去,终南山上的小径蜿蜒曲折,人走其间,虽如虫蚁蠕动,却清晰可辨。河滩里,羊儿悠闲地埋头吃草,娃娃们把笼子里放满割好的草后,还不忘顺手再掰两穗苞谷棒子藏于笼底。之后,便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扑腾到河里摸鱼,捉螃蟹,打水仗。玩累了,上岸,东瞅瞅,西看看,趁那看瓜人在瓜庵里打盹之际,悄悄窜进西瓜地,挑那大的摘下一个,回到河滩,小拳头狠狠砸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熟透了的西瓜裂成了几瓣,籽黑瓤黄,流汁淌蜜,入口沙甜,个个小脸埋进瓜里,吃得顾不上吐籽。不一会儿,西瓜没了,小肚子却一个个鼓了起来。余下的瓜皮全部丢进河水中,省去了被看瓜人发现后带来的麻烦。“扑通”几声过后,小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不多久,瓜皮四周就围满了小鱼、小鳖,争相啃食。几只来迟了的蜜蜂,在淌满了瓜汁的地方飞舞着、徘徊着。一只又细又长的绿色蚱蜢突然跃起,吓飞了落在紫色马兰花上的蝴蝶,飞起来后,又落在了另一朵金黄色的野菊花上。

娃娃们敞露着圆鼓鼓的肚皮,于那柳荫处仰面躺下,鞋子一脱,垫于脑后,仰望着蓝天上飘动的白云。后晌的天空,朵朵白云不断涌动幻化,一会儿如万马奔腾,一会儿又如亭台楼阁,一会儿像个白胡子爷爷笑眯眯地向你招手,一会儿又化身为裙裾翩翩的仙女,还没看够,突然间又变成一只跳动的小白兔。西边可能刚刚下了场白雨,半空中隐约挂着一弧彩虹。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有时,一个村子南边大雨如注,北边却烈日当空,阳光灿烂。树上的蝉儿竞相鸣噪,远处的地平线,看得见热浪闪闪跃动。当云朵飘移到太阳下时,地上便留下一大片清凉的阴影,只停留片刻,这片阴影便又投射到别处去了。天宇幻化,令孩子们浮想联翩,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一片细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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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当“咩咩”的羊叫声唤醒了孩子们时,苍茫大地间又升腾起一片暮霭。村庄、田野、树木也已被这暮霭笼罩得模模糊糊了。背起草笼,牵着羊儿,还没进村,便见那各家屋顶升腾的炊烟慢慢弥散开来,融进暮霭之中。整个村子云遮雾罩,宛如仙境,而这时,夜色也渐渐浓了起来,黑了起来,迅速地遮住这一切。

乡村的声音

“喔喔喔——”一声略显稚嫩但悠扬、清亮的鸡啼,从村东一户农家院中率先鸣叫起来,打破了终南山下这座小小乡村夜的静谧。这只刚刚学会打鸣的芦花公鸡才四个月大,正是这一声啼鸣,引得村子四周相继响起雄鸡的鸣叫,此起彼伏。叫声中,黑漆漆的夜色渐渐变得灰蒙蒙,随着东边山顶上太阳的露头,天地一下子彻底豁亮起来。

喜鹊、斑鸠、麻雀、柳莺、布谷,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鸟纷纷出巢,在树林中“扑棱棱”飞来飞去,欢快地呼唤着同伴,追逐嬉闹。“喳喳喳”“咕咕咕”,竞展歌喉,开启了新的一天。

“吱吱咿咿”的声音中,各家农户的木门相继打开。井台上的辘辘忙活开了,“哗啦”两声,一担刚绞上来的水被倾倒进水缸里。庄稼汉们给驴骡套上缰绳,“嘚起——驾”,吆赶着去地里耕作,娃娃们则相邀呼喊着,一同去村里学堂上学。

起得稍迟的是女人们。盥洗毕,梳好头,将梳下的长发窝起,塞到院墙缝里攒着,等货郎担来时,好为娃换一颗洋糖。随后从麦秸垛扯下一抱麦秸,锅里添上水,于是,满村就都响起“扑嗒扑嗒”的风匣声。水开后,放进洗净切块的红芋,撒入苞谷糁糁,用小火慢慢煨着,上面再馏一箅蒸馍,切一盘调了辣子盐的浆水菜,农家的早饭就算是备好了。

乡村的生活清贫,缓慢,但日头还是升上了三竿。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了,娃娃们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吸吸溜溜”地吃着早饭。“黑娃哟,啊——黑娃,赶紧回来吃饭喽!”村巷里,黑娃他娘扯长声音,叫唤着放学后不知疯玩到哪儿去了的黑娃回家吃饭。不知是秦人秦腔戏看多了,还是秦腔本来就源自这种乡土生活,反正连喊娃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高亢的秦腔韵调。猪圈里的猪则等不及人们吃完饭后再喂它,“吱儿——吱儿——”地锐叫着,且一个比一个声大,似乎在抗议。

“扑嗒扑嗒”,满村又一片风匣响过之后,就迎来了晌午饭,这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硕大的南瓜叶片蜷了起来,喇叭状的黄花也皱缩了花瓣,让飞进去的几只蜜蜂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昏头昏脑地急忙携带着一腿黄澄澄的花粉,“嗡嗡”地往巢里赶。一只从窝里出来的母鸡涨红着脸,飞到院墙上,“咯咯咯咯——咯嗒咯嗒”,兴奋不已,满世界嚷叫着它刚刚产下了一枚蛋。这时,女人便向院子角地上撒一把苞谷颗粒——原来是产蛋的母鸡要求犒赏呢。

日头终于西斜,树上的蝉开起了大联欢,“知了——知了——”一个个比赛谁的声音大。从地里回来的驴骡卸下缰绳,尘土里痛痛快快地打了几个滚,竟也“啊——嗷——啊——嗷”地大声叫唤起来,声震云霄,四乡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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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夜幕笼罩了小小的乡村,蝉偃旗息鼓。麦秸垛、田野里、墙缝中的蟋蟀开始登场,一声声如琴似弦,倒也蛮优美动听,好似轻柔的小夜曲。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外小路上,亮起一盏灯光。“狗娃呀,我娃回来哟!”这是狗娃他娘在为受了惊吓的狗娃叫魂呢!在娘背上的狗娃按娘的吩咐,紧忙接应一声“回来咧”!就这样,从受惊之地一直叫到家里,期间狗娃是不能回头看的。

夜渐深,人们都上炕睡去后,女人们这才纺开了线,织开了布。“嗡嗡——吱儿——”的纺线声,“咔嗒咔嗒”的织布声,宛如催眠曲,让男人和娃娃纷纷打起鼾后,女人们才悄悄上炕歇息。耳畔传来涝池里青蛙的阵阵聒噪。物生天地之间,总要以形、色、声来展示自己,沉寂了一个白天,该到了蛙鸣的时候了。打断了蛙声一片的,是一只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它突然大叫两声,引得村中的狗也吠了起来。一狗吠影,百狗吠声。群狗的吠叫刚刚平息,一个睡梦中被惊醒的婴儿又“哇哇”地哭开了。年轻的母亲赶忙将乳头塞进孩子的口中,喝着甘甜的乳汁,孩子这才又甜蜜地睡去了。

“喔喔喔——”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芦花公鸡又开始鸣叫,呼唤着新一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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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凌波 1960年生于终南山下。下过乡,当过兵,做过工人,后进入媒体。高级记者,曾在全国众多报刊发表杂文、散文数十万字,已出版散文集《风从场上过》《随风不远去》《沟底有人家》《那年冬,真冷》等。获第五届柳青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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