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黛玉自打得知宝玉的婚事后,便一病不起。紫鹃忙前忙后,还时时往老太太屋里去,不为别的,紧着给老太太报告林姑娘的病情,想着借此能把宝玉的婚事往后压一压。
这日傍晚直到林姑娘睡下,她才腾出空来,天又下着小雨,她撑着伞站在院子里,正踌躇着到底还去不去老太太那里,眼前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待看清来者,却是袭人。
两人怕说话吵着黛玉,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后屋的小隔间说话。只见袭人手里提了个篮子,她将篮子放定,便牵起紫鹃的手,边打量她,边怜惜地说:
“瞧瞧,林姑娘病了,你也消瘦成这样,这怎么能行呢?”这边说着话,那边便从篮子里端出一盅放在桌上,接着说:
“趁热着,快些喝了吧,你好了,林姑娘才能好啊!”
“我倒希望不好的是我,我们姑娘没事,她一个人可怜见的,如今又遇上这种事,这不是眼见着活活气死么?”
袭人听她这话,紧张的四处张望,压低声音说:
“这话说不得,你在心里想想便好,万一让人听见,那还不得撵出去!”
紫鹃却是不管那么多,继续泪汪汪地说:
“夫人狠心也就罢了,没想到连老太太也那么狠心!到底不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怕她们撵,我们姑娘迟早是要去的,姑娘去了,我留着也没意思了~”。
紫鹃回屋和衣刚躺下,就听到黛玉的咳嗽声,她赶忙起身,提着灯进了里屋,只见黛玉手中的白手帕已是血迹斑斑。她心里一紧,吓得半死,却还要在黛玉面前强装着,黛玉半躺着,眯着眼,手帕握在手里,紫鹃叫了两声,她也没动一下。
紫鹃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伸手去摸黛玉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她才一颗心落了地,忍不住念叨了句“阿弥陀佛”。
闭着眼的黛玉突然笑出声来,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没死呢?你就诵起经来了,早了些!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燕窝?谁送来的?”
“早些时候,袭人来过了~”
“难为她了,这个时候还有空往我这里跑,她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坐了一会子就走了。”
“哦,你去吧,顺便把我昨天写的三张诗稿拿来。”
“大半夜的,还看什么诗,明天再看吧!”
“你去拿来,我自有用处。”
紫鹃极不情愿,但又拗不过黛玉,如今她是一点劝也听不进去了。
秋蝉低鸣诉哀愁,秋叶凋落静无声
秋雨冷敲破寒窗,秋风更进点冬情
点点滴滴夜深深,晕晕沉沉天昏昏
残烛泪流满伤痕,何处去闻旧人声
春梦自去流落处,化作泪水湿衣襟
见雨太急来何速,电闪雷鸣快如风
孤雁难寻来时路,孤心独语无人听
秋夜长长似银河,风云变幻难续梦
寒院草屋表灯旁,有人细数雨落声
虚掩门窗半遮面,罗裘不抵秋风行
何处秋声不如此,谁家院落无秋情
只当四季轮回中,不过一岁又一景
其一
垂髫娇俏是哪年?豆蔻盟约似昨天。
一朝风云天地陷,奈何此情奈何天。
其二
地动山摇君忽现,暗渡红尘几何年。
湘江旧迹犹还在,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三
抛珠滚玉夜半声,窗前竹竿泪斑斑。
星星点点茜如血,浸入心尖万丈渊。
黛玉看完已是泪水涟涟,对宝玉的爱,对宝玉的恨,一时间拧在心口,绞成淋漓的鲜血,从喉咙里喷了出来。她忙用手帕擦拭着,生怕紫鹃看见。
黛玉见状也不理会她,侧了侧半躺的身体,闭上了眼睛。紫鹃手里拿着快烧没的诗稿,上面只剩两个字可见:绝笔。
紫鹃放下那残破的诗稿,伸手去拍拍黛玉的肩,叫她坐起来吃点燕窝。半晌黛玉幽幽地回了句:
“人家给你吃的,我这半死的人吃了也是白吃!”
她叫紫鹃拿着这些嫁个好人家,也不枉她们姐妹一场,她这辈子没享得福,叫紫鹃一定替她好好地享受一辈子。
紫鹃哪里肯收,推来推去,黛玉又吐了两口血,紫鹃怕她再动气,只好先替她收着。
且说黛玉刚睡着没一会儿,耳边却隐约听得有人唤她。
02
“绛珠!绛珠!快醒醒,时辰到了,你再不回来,警幻就要罚你了!”,
黛玉听得人声,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位素衣飘飘的仙女,黛玉问她是何人,怎会站在这里。怎料那仙姑扑哧一笑,倒不见外地挨着她坐下来,说:
“好妹妹,这才几天就把姐姐给忘了!我看你不吃这销魂丹是醒不了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粒丸药叫黛玉服下。
黛玉挣扎着死活不肯,嘴里对那仙姑骂骂咧咧,那仙姑向她吹了口气,她便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却见眼前人正是痴梦仙姑。
“好姐姐,你怎么才来,叫妹妹等得好心焦~”
痴梦仙姑脸上掠过一丝鬼笑,打趣地说:
“哟!这会子知道我是谁啦!刚才可还骂我呢?再不来,你就要被那道人劫了去啦。警幻吩咐我务必今日把你接回去,免得再去受那二荏罪。咱们这些小仙,升个级得剥三层皮,钟情大士至今还困在绝情谷呢,无人敢去救她。也就你福大命大,有甘露护身,神瑛加持,这一劫过去,你连升三级,警幻说你直接晋级上仙,到时可别忘了姐妹儿!我都羡慕死了呢!”
绛珠脸上略带羞涩,一丝红晕在脸上晕染开来,迟疑地问道:
“你可知那神瑛现在哪里?今后又去往何处?”
“这超级机密,姐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听说,此次历练神瑛耗损元神太大,估计会闭关先修炼一百年,待到元神恢复,听说他要开门收弟子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是八卦听来的!”
眼见着太阳要升起来了,东方的鱼肚白翻成血红色,痴梦仙姑催促着绛珠仙子赶紧上路。绛珠走前,绕着贾府飞了一圈,却见那东府院里彩旗飘飘,小厮丫鬟们跑前跑后地忙活着,一片惹眼的红色气云从贾府上空升起。
绛珠叫痴梦仙姑先走一步,自己还有些私事要办。痴梦仙姑不问何事,只是对她呵呵一阵鬼笑。绛珠也顾不得痴梦仙姑的取笑,俯冲下去,直逼东府上空。
绛珠又飞至薛府,果然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那薛姨妈脸上都开成了花儿。绛珠越看越气,合着一帮人欺负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她踌躇一会儿,计上眉头,就这么办。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她又回到了潇湘馆。还没进门,已听得紫鹃在屋里哭得呼天抢地。
绛珠快走两步进入屋里,朝着一群人说道:
“我还没死呢,就先送我上路了!这大清早的,人家吹打着娶亲,我们这儿倒成了铁槛寺了。”
紫鹃止住声,才想起问黛玉刚才去往何处,为何整个园子都找遍了却不见人影,这会子自己回来了。
绛珠只说自己在屋里闷久了,出去转了一圈,却见了一出好戏,回头自己也得掺和一番放解心头之气。
紫鹃一猜,便知黛玉已知晓:今日是宝玉与宝钗的大喜之日。怎么办?她正欲安慰黛玉,却听黛玉要她马上去置办凤冠喜袍来,她自有用处。
紫鹃将眼前的黛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却见她面如桃花,口若朱丹,哪里有半点之前生病的样子,莫不是回光返照?
她也不多想了, 黛玉能在生前做一回新娘也算是完成人生的一桩心愿,她立马悄悄吩咐了下去。
03
王夫人坐在斋堂正中的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睛微闭,询问着来汇报的袭人。
她慢条斯理地问道:
“都安排好了?”
袭人眉眼笑开了花儿,回道:
“都安排好了,东府那边热闹着呢?二奶奶在那边盯着,夫人,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王夫人皱了下眉,却叹口气,接着道:
“我问得是林姑娘和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我的吩咐安排下去?我看你这悟性越来越差了,问东答西的?”
袭人莞尔一笑,回道:
“您说得是,可能最近太高兴了!林姑娘那边没有什么问题,我亲自去的,紫鹃早就不往老太太那儿去了。我只告诉鸳鸯,说林姑娘提出来,过些日子要回南了。她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也同意了,说是走前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看看林姑娘。可怜见儿的老太太床也下不了,林姑娘这边怕是下床也难了。”
宝玉大婚,二奶奶强撑着出来主理,王夫人也没再劝她。如今贾府里大小事务都会报到王夫人这边,王夫人大部分时候也懒得管,都是袭人在处理。
袭人从王夫人房里出来,便去了宝玉屋里。如今宝玉住在绛云轩已将近半年了,自打丢玉后,状态仍是时好时坏,疯话说得少了,却是看起了经书。
袭人进屋后,宝玉正好在看经书,见是袭人,也没说话,自顾自地继续看书。麝月坐在床上正在弄喜服,见袭人进来,忙起身,又瞅着宝玉还是那副光景,与袭人对视一眼,也是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开始穿喜服呢,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接亲了,我的祖宗!”
袭人说着走到宝玉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宝玉如木偶一般,随她摆弄来摆弄去,也不反抗。袭人在麝月的帮助下,三五下就把喜服套在了宝玉身上。那宝玉两眼无神,又略有所思,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喜怒于无常。
薛宝钗自打抄检大观园后,便自跟儿搬了出去,搬回了城东旧宅薛府。大婚之日,薛姨妈眼瞅着一件件的新娘饰物穿戴在了宝钗身上,两眼一红却滚下泪来。
宝钗坐到母亲身边,用手帕替妈妈拭去泪水,笑着逗薛姨妈,说:
“今儿我出嫁,该哭的人是我,怎么妈妈反倒替我哭起来了?莫非妈妈也想再嫁不成?”
此话一出,便招来薛姨妈一个白眼,伸出拳头做状要打她的样子。宝钗顺势滚到薛姨妈怀里,搂着薛姨妈的腰,安慰地说:
“妈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那贾府里什么样儿,我住了那么久,女儿自然是知道的。至于宝玉,你也别担心,自然会好的,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倒是说与我听听,省得老娘这心里赌得慌!论家世论模样论口碑论学识,你哪样不比黛玉强,更何况黛玉那副身子骨儿,指不定哪天便不好了呢?老太太哪儿还死活不同意,你瞧瞧这彩礼就这么一点,塞牙缝儿都够!这贾家也是一年不似一年了,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你嫁过去。再说,那宝玉都成那样了,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他哪样呢?模样可不能当饭吃,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就算悔婚咱们薛家也有这底气!”
宝钗听了,忙说:
“妈妈快别生气,那贾府虽不似先前贾妃在时那般排场,毕竟那层关系还在,政老爷不是又升官了吗?”
“快别提什么升官了,上回我去府里,你姨母跟我说,府里亏空越发大了,单老爷那里就是一个大洞,又没得手的进项。她都寻思着等林姑娘好些,配个殷实的商贾之家,弄些彩礼顶上呢?”
宝钗听了直摇头,说道:
“我姨母也是昏了头了,这不是要卖掉林妹妹么?这心也忒狠了些!”
母女在房里唠嗑,不知不觉已到吉时,外面锣鼓喧天,鞭炮声夹杂着人声混成一片,接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门口。宝钗忙唤莺儿进来,慌乱地把凤冠戴上,心里突突乱跳,她忙吃了一粒冷香丸。
04
话说在潇湘馆里,紫鹃从茗烟手里接过包裹,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瞧见,反倒是茗烟一脸不屑,他问紫鹃:
“紫鹃姐姐,你要这喜服做什么?还这么着急,我这腿都快跑断了才找到你要的款式。”
紫鹃也不答话,将一袋子扔到他手里,转身便走了,铭烟打开看了看,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紫鹃回到潇湘馆,雪雁已在忙着帮黛玉梳洗了。绛珠见紫鹃捧着包裹进来,嘴角露出羞涩的笑意。紫鹃和雪雁两人对视一眼,却都闷闷不乐。她们哪知眼前人早已不是往日的林姑娘,而是离恨天的仙子了。二人只道那黛玉那回光返照的劲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只怕一觉醒来,便是香消玉殒之时。
穿戴整齐后,黛玉起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还在地上开心地转了一圈,终于逗得紫鹃露出了欣慰的笑。
忽然一阵风吹来,竹影摇曳间,黛玉便不见了踪影,只听得她的声音在潇湘馆里回荡,
“今日一别,有缘自会再见!勿念!”
紫鹃一时呆若木鸡,雪雁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且说东府这边,麝月扶着僵硬的宝玉正欲和宝钗行大礼,只听一人大喝道:
“好妹妹,你可来了!我以为你又生我气了,上次我说得混账话都是我的真心话。我确实为林姑娘病了,不信我掏心给你看。”
宝玉说完,果然一颗红心已在手上,众人早已吓得四处乱窜。一片混乱过后,袭人再找宝玉,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只剩下脸色惨白的薛宝钗站在正中央,眼里流出两行鲜红的热血,薛姨妈见状,早已晕了过去。
“你呀,你呀,真是······”
话未说完,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向离恨天归去。
贾府早已乱作一团,鸳鸯又说老太太也去了,一时间哭声震天。众人正忙乱时,只见一僧一道进到后院,行至王夫人面前,二人将宝玉与黛玉的前因后果向王夫人说了。
王夫人恍然大悟,嘴里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心想着自己可是得罪神仙了,一时没了主意。
只可怜了那薛宝钗,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宝玉走后便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被薛姨妈接了回去。更尴尬的是,她若再嫁人,这算是头婚还是二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