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变先生
今天要说的,是一个诗人。
北岛。
一般来说,百度可以轻易查到的东西,我不会在文章里大篇幅复制粘贴,出身年月啊,主要作品啊,得过哪些奖啊。尽管这样凑出一篇文章来很简单。但这样对约稿者而言,就有那么点不太厚道了。
所以这篇文章中,各位读到的很可能是我的一家之言。
不是很准确,也不是很客观。
以上,算是开篇。
我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现代诗的黄金期。
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的小文艺青年,一定有一个塑封皮本子,里面是在图书馆或者报纸上抄来的各种诗歌。当然,其中必有几篇自已的拙作,聚会时一定要容光焕发地拿出来献丑的。
我给这个时期的现代诗热总结了一下原因。
一是现代诗入门门槛非常低,非常适合我国当时很大一批教育水平不高的青年来进行文艺创作。
二是现代诗的欣赏门槛也非常低,一分钟就能读完,读完就能感觉到好坏(主观上),但要品评起来又非常能说一说。
所以这个时期,所谓的“诗人”满地走,“诗协”到处都有,是诗歌盛世,也可算是诗歌乱世。
这个时候能打出名的都是猛人,北岛当然算一个。
(从左至右:舒婷、李爽、北岛)
北岛是朦胧诗派代表之一。
关于朦胧诗派,我劝各位不要去查它“官方”的解释,因为它的官方解释同样“朦胧”。
朋友们知不知道画家莫奈?他最有名的画作《日出印象》,《睡莲》,大家脑中有没有印象?
莫奈的画通常忽视线条,重视光影与色彩。在他眼里看来,光影与色彩能够突破线条的束缚,展示这个世界的魅力。
在朦胧诗派诗人来看,无论是景物还是事件,最有意义的都是它们在心底的投影,眼中能看到物体,耳朵能听到声音,舌头能发出话语,鼻子能闻到气味,可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是它在运行时所有的独特韵律,那只能在心底的投影中才能体会到。
波浪悄悄涌来,汇成柔和的曲线。
这是北岛的诗。
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
这是顾城的诗。
这两句诗肯定不是真正看着波浪了才写的。波浪在两位诗人心中早有了投影,只是一个幻化成温柔的曲线,一个幻化成参差的背脊。
这是波浪的韵律,或如怪兽之脊隐伏,或如长的曲线蜿蜒。
这个世界运行时的韵律就是这么有意思,去感受它的心不同,所得到的就完全不同。蝴蝶拍动翅膀,透过云层的光,风摇动路边的野花,燕子点在水面的翅膀……
这些美好的,生机勃勃的,热烈的……
韵律啊!
要多么纤细温柔的心才能于寻常中感受,又需要多么锐利灵性的笔锋,才能用方正抽象的文字将韵律留在纸上?
读北岛的诗,我有一种感觉。
他就像极细的,绷得极紧的琴弦,阳光洒落,微风吹过,都能在琴弦弹出音,断续,意象化,却又极美丽。
他这种独特的敏感性,与他颇“敏感”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他出生在一九四九年,父亲是知识分子,金融精英,母亲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
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透,但显然,这些好的词语在某段时间内可绝不是什么好词语。
这种出身,家教肯定不差。
著名的北京四中,更是在他青春期给了他当时中国一流的教育。然后,然后他就去做了建筑工人。
他写诗,也是从他当了工人后开始的。
那时候主流的文学创作是向前的,历史的巨轮在每个人身后轰鸣着,驱赶着每个人拼命向前,稍有迟疑,便会被巨轮辗碎为尘土。
然而在人群中,北岛常常回头望着。
历史巨轮辗碎的,真的就不值回望了么?为什么我们要急匆匆向前,甚至都没有时间回望来时的路?
红砖房、脏兮兮的道路,糊的烤白薯味儿
槐花香,大白兔的奶香,一堆堆老白菜儿
…………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啊!
在令人心悸的历史巨轮前,他产生了怀疑。激昂的口号,墙上厚厚的大字报,年青的脸庞,高举着拳头的洪流……
他彷徨而愤怒,觉得这个时代肯定哪里出了问题。但他也明白,他肯定不能用文字直白地表露出自已的思想。
于是他开始写诗。
最初他的诗中,有海洋,有船只,有灯塔……
不安,风暴,方向,这是他诗中常有的意象。
与此同时,他有了自已的笔名:北岛。北方的岛,孤独,冷冽,强硬。
而且……迷茫。
逆历史潮流的文学创作,不受大众理解的想法。一个诗人,究竟要不要如此负重而行?
一九七六年,他写出了《回答》。开篇两句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两句可以当作中国现代诗发展中永远闪着光的里程碑。
从这首诗开始,北岛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期。这个世界运行的韵律,藏在海浪里,藏在古寺的钟声里,藏在红色的帆船里。
他曾无数次用心去感受这些韵律,从复杂多变的内心里,流淌在一行行的文字间。
终于,在无数次聆听,无数次感受后,他听到了历史洪流的脉动!
他颤抖着,笔尖离开了纸面。
钢刀转动在风中,谎言与镇压在暗流下涌动。禁忌的花草啊,沉浮在黑色的洪流之中。
我们可以有一千个理由说历史的巨轮无法阻挡,我们可以有一万本书论证历史洪流向前的必然性。
可是,我们永远也不能阻止一个诗人发出自已的呐喊。
“这不对!”
“明明可以更好一些的!”
“为什么非要如此?”
是的,我知道太阳会落下,但我会面对海走向落日。
是的,我知道燃烧会成灰烬,你不能阻止我对化成灰烬的渴望。
我希望,历史的洪流能对普通人更温柔些,我希望,巨轮不要跟在人身后驱人前进。
北岛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
赤子之心往好的方向说是纯洁,没有私心,往坏的方向说,是单纯,而且幼稚。
他不是巨人,没办法高瞻远瞩,看到历史前进的方向。
他不是圣人,没办法出言成典,总有绝对正确的思想。
他只是个接受过普通教育的诗人。
他只有纸,只有笔,他在诗中留下的那些意象,碎片化叙事,很多人不喜欢,很多人看不懂。
明明有那么多好的东西,什么一日千里的建设啊,大江大河的奔涌啊,年轻人朝气蓬勃搞建设,小孩子认真埋头学习。
这多好的事啊,你为什么不写?你写什么天空的尸体,你写什么血输给臭虫?
是啊,那些很好,很积极。可是,已经有很多人写了啊。
被洪流抛下的小民的艰辛,知识分子的迷茫,不能被明示的不赞同,强行被一致的思想转化……这些很少人写啊!
北岛能做的,就是以自已的方式呐喊,这就就很容易被社会贴上一个标签:叛逆。
这当然也不算一个好词,他的后半生,似乎已经被这个词注定了走向。
北岛的后半生基本都在国外生活,他的诗得奖无数。
有很多人,特别是愤怒的青年,都认为他的诗得到西方那些奖项,是西方有恶意的鼓励。
我对北岛的许多观点完全不赞同,也对他的选择有些微词。但他的诗,在艺术上的成就,确实不能如此贬低。
有人说他的诗,用词普通甚至粗陋,没有什么让人惊艳的有文采的句子。
他的诗和莫奈的画一样,是意象化的,这种意象,是直达人心的深刻且形象。
油画画得像了,说不如看照片,画得抽象了,说这什么玩意,只有莫奈的画往面前一放,所有人都感叹,这不就我心中的风景么?
北岛的诗,叙事多碎片化但有画面感,意象设计得极佳。
他的诗可以完全忽视掉中国背景,忽视掉民族烙印,完全是世界性的。这可能与他在写诗时,就想着写给世界上所有的人看有很大关系。可以说,一个能懂中文的西方翻译家完全不费任何功夫,直译他的诗,世界上其它民族的人也能看懂且感受到诗的魅力。
这是非常不简单的。
北岛的诗,多凝练的短句,读来冷峻且有力量,偶有长句,让人稍能喘息,在碎片化的画面里,使心有所感。很多人朗诵诗歌,喜欢选北岛或者海子的,就是因为其诗极佳的节奏。
北岛诗中意象和隐喻十分紧凑,在保证阅读节奏感与韵律感的同时,在短短篇幅内给人极大的信息量,灵气轻盈的文字,却有着沉稳厚重的底蕴。
就现在来说,读诗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现代诗的名声,已经被许多作协的名家(都懂的)玩成了一个笑话,现在还谈对诗歌的喜爱,那是要被人视为异类的。
但我推荐大家多读些诗,特别是那些名家的诗。
这真不花时间,几分钟就能看好几篇,有时候随便引用几句,还能给自已添点文艺气息。
最最关键的是……
你心中的琴弦,
有可能,
被某几句诗不经意地弹响。
你会发现,
这共鸣的琴音,
真美。
作者丨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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