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下新编的草帘子窸窣作响。
明天,他喜欢的姑娘清水就要嫁人了,他那一点丁儿渺茫的机会就将一并消失了。
他大睁着眼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胸闷得有些上不来气,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穿鞋、拿灯,一气呵成。
直至走到大门口,家里养的大黄狗喊叫起来,他才醒悟过来,我这是要上哪儿去。
“死狗,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谁啊”
爹娘听到动静屋子里亮起了煤油灯,问询声也随之传出来。
“是我啊,起来解手。”
“年纪轻轻地屎尿多,才刚睡下就起来,刚刚闭上眼又给吵醒。”
伴随着母亲没完没了地嘟囔声,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家门。朝着以前那条走着心里发毛的小路走去,穿过二婶家的菜园子,走过三大爷家的玉米地,再横过一块野草繁茂的荒地就来到了村边的小河边。
他坐在河边的大石块上,随手抄起一捧水,用力地泼在自家脸上。夏天的水依旧透着几丝冰凉,一个激灵,他觉得耳畔的蛐蛐声和蛙鸣声听得更真切了一些。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什么神经,跑来这里。
曾经,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或许清水是爱过他的吧。
他苦笑着,随手捡起石块往水里边狠狠地丢着。
两个人一起长大,若是清水也像他一般爱慕她,那么两个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小时候,他们一起约着来到河边来打猪草、找被洪水泡过的柴火、找野果子吃,一起去偷摘玉米、偷挖土豆到河边烤了吃。还毫不避嫌地一起脱光了在河里洗澡……
四喜回想着,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他有幸读完了初中,读了两年初三也没考上高中,只能回家来,清水小学没上完就回家帮衬父母了。因为村子里有清水,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好像也轻了些。
在16岁的夏夜,他带清水到河边来看月亮。柔柔的月光洒在河面上,随着水波一圈一圈地破碎又聚拢。
“长大了我们也在一起好吗?”
“好啊!”
“再过几年嫁给我好吗?”
四喜转过身去,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清水。
清水低下头去,忽而又笑笑地抬起头来。
“四喜哥,你怎么了?我怎么能嫁给你呢,你是我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我们都姓杨啊。”
“我家祖上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啊,不存在近亲的。或是,你不喜欢我。”
“我不知道,四喜哥,我只知道我们一直很要好的朋友,别的我不知道。”
清水或许是那晚被他吓到了,自此后很少跟他单独在一块儿。
后来,清水父母就给她水媒,找上门女婿,很快她选定了 ,随后定亲,明天,她就要嫁给他了。
而他,父母一提要去某个姑娘家提亲,他就一口拒绝,让家里十分不满。他的借口是自己还小,不想成家。
四喜抓起一把石子朝着河道下游狠狠地扔下去。
“哎呀!”
一个女声叫了起来。
四喜吓了一大跳,这黑漆漆的夜里居然还能遇到人。
他拿起手电筒往下照,只见一个湿答答光溜溜地身影从河水中钻了出来,急急地往河岸跑去。
是清水。
“是我啊,四喜,你别怕。”
“你把手电筒收起来啊。”
四喜慌忙关了手电筒,等了一小会,估摸她快穿好衣服了往下走。
夏夜,会有很多人图方便到河里来洗澡。
是啊,明天她要当新娘子了,理所应当是要干干净净地成家的。
他苦涩地笑着。
“没人陪你来吗?胆子长肥了,敢一个人来。”
四喜见到清水像个没事人一样地说道。
“来这洗澡啊,这里多舒服啊,黑夜罩着,什么都不用掩饰。倒是你不正常啊,跑来这里干嘛?”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四喜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走吧,回去了,不然你爹娘以为你临阵逃跑了呢。”
四喜故作快活地说着。
两个人继续沉默着走过野草地、玉米地和菜园子。
“我也跟你一样睡不着,想到河边走走。”
到村口,清水转身对四喜说道。说完快步朝家走去。
四喜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女人心海底针,何苦在这种时刻来可伶我,何苦又要搅动我静静沉寂的心。”
过了几天,清水办完婚礼后,他就外出打工去了。
过年时回家,他听闻清水过得不好,那个上门女婿觉得抬不起头来,在家里处处为难清水的家人。
“日上三竿不起床,天天喝酒,音乐振得山响,喝醉了还会打人。”
清水家没兄弟,她是长女,只能招上门女婿。
四喜故意在河边等清水来担水去浇菜。他看见清水的右眼乌青。
“是他打的吗?”
“端午节的时候打的,说了他几句。眼睛成了这样,消不掉了。”
清水说完就忙手里的活了。
四喜看她消瘦了好多,心里气急了。
“你为什么不离婚?”
“我爹妈说我一个二婚的今后不会有人来做上门女婿了。”
“所以你要忍着?”
清水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
春节时,因为芝麻粒的小事,清水的丈夫甚至对清水的母亲动了手。
春节一完,两家人就坐到一起商讨两个人还要不要继续过下去。 最终商定女婿戒酒,不给他管家中的财物,否则就离婚。
清水的丈夫从未想过要离婚,毕竟这里好吃好喝的,满口答应,悔过连连,任谁看了也都觉得他变好了。
四喜今年不打算出去了,听父母的话谋划着讨老婆。他不再关心清水的事,只关心自己的生活。
可是在一个村子里总会相见,一个多月后,他看见清水卷起的右腿有淤青,周围肿了一大块。
“你的脚怎么了。”
“他打的,晚上悄悄打的,因为不给他喝酒。”
四喜的心抽抽的疼,这种人脾性难改,跟他一辈子,清水或许要受一辈子的苦。他的心翻腾着,总有解决办法的。
每天,他都能看到清水的丈夫懒洋洋地躺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一次,四喜看到清水陪他从村医那里回来。
清水的丈夫跟在后面咒骂着,说打的药水老贵,一点作用都没有。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喝几口酒慢慢地就会好了的,何须打针吃药。清水不给他买酒也不给他钱。
清水见到四喜一言不发地快速走过来。四喜摸出口袋里的零钱,悄悄地扔在地上。
他远远地看到清水的丈夫捡起了零钱。
晚上,清水家里叫嚷起来,说丈夫的感冒病突然严重起来,严重到晕过去了。村民们帮着运送去县城的医院去抢救,村路不通,山高路远,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才到,医生说送来得太晚了,无力回天。
医生说死因极有可能是打了头孢后又喝了酒,清水一家极力反对,说他绝没喝过酒,他没钱,家里也没酒。所有人都艰难地承认了这是一个因为重感冒病死的人。也有人说,这个人本身就带病,人精瘦,在家里啥事都干不了。
清水恢复了单身。四喜不想在家里了,他动员清水跟他一起外出打工了。
两年后,俩人抱着孩子回村了。四喜家人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往事已矣,无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