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洪水猛兽,生灵涂炭。有关郑州灾情的信息扑面而来,洪水无情,让人窒息;人间大爱,教人向善。
我想起了祖上一次因洪水搬家的经历。
事情是爷爷的父亲讲述的,我喊他公公。
那时我七八岁,经常听他讲故事,只当是他给我讲的另一个传奇故事。因为除了这个故事,还有他走夷方、战土匪和打红毛子的故事,而爷爷也总是告诉我,这老头子是在吹牛呢。
可是当我长大了之后,到他所说的旧址去看。几十上百吨的大石头还在,山脚下如被刀劈成的百米瀑布在山洪季节依旧壮观。
………
故事开始于一场据说下了五天五夜的大暴雨。
“那场大雨下得非常地不同寻常。天空原先闷闷的热,我坐在门口的梨树下歇息,准备到地里去给玉米除草。可是热得我受不了,心想大雨马上就要来了,这草除了也白除,雨一下就又长回去了。
“不多时,我感觉一大片阴影朝我压过来,白天瞬间如夜幕快要降临一般,云块快速地移动,很快覆盖了整个村庄,接着对面的山也被盖住了。
“闪电像在我面前爆炸,雷声在我耳边回响。这前所未见的阵势好像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内。屋内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我心想不好,大雨马上就要来了。赶紧提了坐在屁股下面的锄头去疏通房前屋后的沟沟坎坎,好让雨水顺利地流到河里去。咳咳,哈哈哈哈,可曾想,那时候我们真该组织全村去扩宽河道呢。
“我才挖了两三锄头杂草,雨滴就如碎石一般地砸下来了,打得我生疼,我还以为是下冰雹了呢。我顾不得那么多,心想这么大的雨把这泥巴石头地基一泡,这土房子不倒才怪,于是继续疏通沟道。
“一声惊雷在我耳际猝然响起,接着,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我的屋子,电花火石一般劈中了我刚才坐的梨树,梨树被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一半倒了,另一半还直直地树在那里。
“给我吓得呦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你太太跳着脚动着嘴招着手,我醒悟过来,慌忙跑进屋子里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心想我再靠近两三米,被劈的就是我啊。
“这雨啊就一直下,到傍晚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房前屋后都成了小沟渠。屋前的大山轰隆隆地响着。雨水混合着泥土、滚石开出了好几条道,黄澄澄地朝山底的河道里涌下来。
“牛大马大的水来了,等雨势小了些。我们就披了塑料到院梗里去看发大水。那声音振得连人面对面说话也要靠大声喊。
“大龙来了呢,这雨稍微小一阵又霹雳啪啦地下起来。大家都害怕了,隔壁王大娘去对面山上放牛,牛被雷电吓跑了,大娘没找着,只能自己回家来了,她刚一过河来大洪水就下来了。等吃过晚饭时,王大娘的两条牛下山来了,被堵在河对岸哞哞地叫着。惨极了呀,谁也没法救啊。
“大家走出家门站在空地上一起祈求老天赶紧收手,把这大雨停了。可是啊,水声那么响,老天爷他听不到啊。你老太太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供奉他,他也闻不着味儿啊。
“那天夜里我就睡一阵醒一阵地观察着,害怕山塌,害怕洪水。
“大雨持续下了三天也没有停的意思。对面的大山沟壑纵横,被雨水冲刷成网状。山脚的河道慢慢地漫上来了,先是漫了在山脚的水稻田和菜园子。村子里到处是啼哭声,这是要饿肚子的啊。
“第三天傍晚,随着不断上涨的河水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房子背后的林子里开始积水了。整个村庄被前后夹击,若是雨再不停,得一锅端啊。大家乱成一锅粥,牵牛赶羊却发现无路可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家决定果断地从屋子后山较为平缓的一端走。那里的大树最高的有几十米,密密麻麻,从来没有人敢进入。牛马去到跟前要往后退。那大山里可是有猫猫老虎的。可横竖是个死,唯一的生机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男人们带上粮食,女人们背紧娃娃,牲畜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有人驱赶着。
“好在这一侧的大山的积水还是清澈的,深的地方能没过小腿肚。牲畜们走到林子边不肯进去,谁还顾得了它们就哭天抢地任由它们去了,后面有洪水追着呢。
“大家行进到山嵴停下来,看向自己的村庄,已成了黄澄澄地一片,还漏着几个烟囱,几棵树冠,水面上漂着锅碗瓢盆。这要是慢一些,整个村子的人也在水里了呢。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活着就好,总要有希望啊。可这山上的夜晚可得怎过啊。大家身上几乎湿漉漉的,没有燃料,大雨还在继续,生活成了奢望。更恐怖地是传闻林间️猛兽阿。
“我看看这大树那么高,夏季更是枝繁叶茂,提醒大家干脆到树上去吧。于是各家盘踞一棵大树,在树顶铺上塑料布遮雨,娃娃食物紧紧绑在身上,大人不敢合一刻眼,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宿。
“第二天雨势小了一些,村庄还是被泡着。大家依旧无处可去。有人说昨晚看见被几双绿荧荧的眼睛盯着,那肯定是野兽啊。想想这人生绝境得有多凄惨啊。
“可是我们还是相互安慰,没有谁缺胳膊少腿啊。没有谁蠢到顾家不逃命而丧命的啊。大不了今后要饭去。这雨总会停的,天总是会晴的啊。
“第二天中午,我们用树枝在一块大石板周围用树枝围起来,搭建了一个简易棚子,烧了几件破衣服和几只破口袋烧起了火。那烟上升得老高老高,火苗却只有小碗口那么大。我们就一边烤柴一边烧火,轮流坐在棚子里,别的人就呆在没有水的大树上。
“到了晚上的时候,雨完完全全地停了。大家从紧张害怕的情绪中缓过来,绝望就更多了些。夜晚,依旧得到树上去。有好多人说听到饿狼嗷嗷地叫着,凄惨极了。
“次日清晨,阳光从山顶缓缓地照下来,大家的脸上多了些笑容。洪水慢慢地退下去了,还未倒塌的屋顶露出来了。
“大家准备的干粮所剩无几,爷爷和十几个勇敢的村民下山去拖了几只死在林边的羊上来,大家吃了顿肉。太阳一照,肉一吃,大家觉得又活过来了。说等洪水退了就出去要饭去。老天不收,自然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陡峭的山区,洪水退得很快。等到午后,大家慢慢地下山去找那些未曾被洪水卷走的家什。奈何深深的淤泥并不比洪水的危险性少半分,那些本就破破烂烂的家具早已支离破碎。
“大家干脆在这块空地上支起树棚子来。各家生起火,好像又重返了人间。
“第五天,外面的人寻着烟进来了。有个好心的大财主给我们捐赠了粮食,够维持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活了下来。毕竟是患过难的,这里没有人争抢。
“最后,大家商议老弱妇女就外出乞讨去,省些口粮,青壮劳动力留在山间开垦荒地,建造房屋。
“大家互相帮衬,一年多的时间基本有了住所,还收获了一茬庄稼。生活并不是那么难的。只要还在人世间。传说山间的那些野兽也只见过来村子里吃鸡的黄鼠狼,可能他们也被那场大雨吓退了吧。
记忆里,公公吧唧吧唧地吸着他的老烟杆,眼睛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悠悠地叹着气。
“现在我住的老房子就是那时候建的呢,一起活过来的老一辈都死光了呢,我这一辈也就剩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九岁那年,90高寿的公公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安详地走了。今后,我再也没听过关于大水围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