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杨老三嫁女儿的日子,除了闷葫芦一家,村子里的所有人家都去帮忙了。他家没有被邀请。
儿子从昨天中午起就离家了,说是去找朋友玩,至今也没有回来。闷葫芦知道,儿子是躲出去了,看着那个姑娘嫁给别人心里头不是滋味儿,他不想留在这里徒增伤悲。
“那就是个软蛋,心理不痛快不知道解决,就死死赌着,真怕那天搞出病来。”
“这不是随你吗?样子事情都闷在心头,三天不说一句话。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他的妻子一边哐哐当当地搅拌着一大桶粘稠的猪食,一边小声嘟囔着。
“这儿子的不痛快还不是由你这老子弄出来的,两个老倔头,这辈子斗到坟墓里去吧。”
闷葫芦眼都不抬一下,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家种植的旱烟,在烟雾中眯缝着眼,斜瞅着天花板。
此时此刻,他烦闷极了。想起与杨老三的恩恩怨怨,杨老三今天可真是春风得意 ,成了一门好亲事,而他因为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浑身不得劲,还有半年前,杨老三喊来一堆老婆的娘家人来狠狠地侮辱了他一番,这个仇至今还没报。
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气,烟抽得哼哧哼哧地响。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一锅烟雾中。随即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一天抽抽,迟早抽死在这烟堆子里。”媳妇在不远处一边喂猪,一边恶狠狠地冲着他骂。
“你一天叫些什么,像只雀子一样,没完没了。”他朝着老婆子回击去,却也只有这么一句,就没响声了。
他刚骂完,大门口的狗子就叫了起来。他的大舅子背着手走进来。
“妹啊,我说你就不要总是一天叽叽哇哇的啊。”大舅子首先跟自家妹妹说道。随即走进屋子里。
闷葫芦犹如见到救星一般,笑容顿时爬上来,皱纹舒展了几条。
大舅子向来最懂他。在与杨老三持续几年的较量上,大舅子没少给他出主意。比如说大半夜地去给杨老三家翻耕好的地里埋石头,往他家的水窖里边扔死老鼠,又或是往他家菜地里死命地放复合肥。一些暗戳戳的小把戏。
等人找上门来,他就一句话你在那看见是我搞的。他知道自己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外加拖后腿的儿子绝对干不过杨老三父子三人。于是各家用尽各家的优势,杨老三一家时不时地找茬用武力解决。闷葫芦再暗戳戳的反击回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来我往。
迎面走来了相互吐口水,隔山对骂,指桑骂槐,各种能解气的招数都用上了。
半年前,闷葫芦建房子。杨老三家说他家的牛吃了他家地里的玉米,与在屋顶做活的闷葫芦吵起来。闷葫芦嘴拙,意识到自己的高地优势,立马朝杨老三丢砖瓦土块,父子三人被打得屁股尿流。
随后杨老三老婆就找了娘家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二三十人,将儿子和他五花大绑,然后按跪在杨老三面前认错。
闷葫芦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还击。除此之外,受此牵连的儿子对他的怨恨更深了。
“今天是个好时机啊,除了今天之外,恐怕你这气是永远也出不了了。要让他在大家面前出丑,让他的婚礼办得不如意。”大舅子压低声音和他商量着。
闷葫芦不住地点头。在大舅子背着手得意洋洋的离去的时候,闷葫芦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有了笑意。
“我哥又给你瞎鼓捣什么了,我可告诉你,别瞎搞啊。”妻子郑重地和他说道。
“你忙你的去,不要一天围着我转。”他没好气地叫嚷到。
中午时分,闷葫芦听到鞭炮声不断。他摸摸地算着新姑爷到了,开始认亲了,要准备吃饭了。他也忙活起来,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
杨老三家的屋子里,院坝里全部塞满了人,喜气洋洋的音乐响个不停。美味佳肴由相帮的村邻们一一抬出来。杨老三带着新姑爷给每桌亲朋好友敬烟酒,笑得合不拢嘴。
忽然一股股恶臭随风而来。伴随着哋嘚哋嘚的急促的声音,臭味在整个场地散播开来。大家惊愕地看向发声的地方。
只见一头驴身上驮了两只黑漆漆的桶正撒着欢朝杨老三家的院子里冲进来,桶子里边的污物不断地泼洒出来,驴子所到之地到处是废水 ,在大家的驱赶下驴子迅速地跑掉了,脏东西却几乎都留下来了。黄的、黑的,庄稼人都知道这是刚从厕所里捞起来的粪水。
正在用餐的宾客们纷纷逃离,有的忍不住吐了起来。场面一片狼藉。没有人再吃饭,不多时纷纷回了家。新娘子气得直哭。
杨老三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可在这大喜的日子大吵大闹是不合时宜的,会让自己更加没脸面。他咬牙切齿地草草完成了所有礼节,将女儿嫁了出去。
闷葫芦的老婆见此状况,害怕老头被打死,慌忙招呼儿子回家。儿子回家来恶狠狠地瞅了他爹好几眼,嘴唇气得直抖,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走到里屋抬了箱啤酒进屋将自己反锁起来。
嫁女娶儿是为人父母一辈子中的大事。闷葫芦没挨杨老三一家的咒骂,也没被揍。自己沉思了老半天,觉得确实做得过了。
他局促不安地唆使老婆去劝将自己锁了一整个下午的儿子。儿子拿出这辈子都不想与他和解的仗势。
他的气焰消解了一大半,奄头耷脑地好几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好像是他赢了,杨老三一家至今没找他麻烦。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憋屈极了。他和儿子之间的沟壑更是难以逾越了。
说来,儿子和杨老三的女儿算是青梅竹马,两个孩子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暗生情愫。可是两家的争吵却在这时候开始了,到底因何而起,谁也想不起。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谁也扯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两家的大人不让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了。杨老三看见儿子去找女儿就骂闷葫芦是臭虫。等到儿子成年后,闷葫芦就打发儿子到外面打工去了,想让他们彻彻底底分开。
可是老婆总是悄悄告诉他,儿子会找机会回来见杨老三女儿,只是不回家里来。这种情况在半年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争吵中终结。两个小辈肯定是彻底死了心了,他们知道两家人是永远也不可能吃到一个锅里去了。
事到如今,看着年岁越来越大的儿子,他也不敢催。他不想自戳疼出,儿子疼,他更疼。
至于杨老三一家,没什么特殊的,这辈子他也无需去见了。他们一家搬走了,离村子一公里,一家人住在一块空旷的整地上。像是某种逃离。
十年后,杨老三喝酒喝死了,他去帮忙了。他们算是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