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GQ》杂志总编到伦敦参加活动,顺道去大英博物馆参观了名为“living and dying”的展览。
展台上陈列的一张张逝去的面孔,令这个30岁的男人颇为动容。
他想到自己去世不久的父亲,以及攒了一辈子钱只为盖新房子的母亲,往事开始一幕幕浮现眼前。
归来后,他难抑胸中热情,用业余时间写下家乡的故事,在博客上悄悄更新。
博客断断续续更了两年多,故事长长短短堆了几十篇。朋友韩寒选出其中14个最喜欢的故事,集册成书,并于2014年底帮他出版了这本书。
书的名字叫《皮囊》。
这个男人叫蔡崇达。
01
1999年,17岁的蔡崇达只身北上,到北京参加首届全国创新作文大赛。
小镇青年心怀猛虎,最终凭借《我不是素食主义者》斩获一等奖,并在次年顺利升入泉州师范学院。
同年,高一学生韩寒在上海参加首届新概念作文复赛,以补赛作文《杯中窥人》一鸣惊人。
此后多年,蔡崇达与韩寒的人生轨迹却并没有相向而行。
读高中的蔡崇达,父亲因病卧病,母亲收入低微 。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后,他连去参加比赛的车票也支付不起,去北京之前,老师和同学为他筹集了去北京的路费。
蔡崇达后来回忆说:“当时,没有人相信我能拿奖,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
征文大赛结束后,蔡崇达坚信自己会走上写作这条道路,于是不顾师长反对,在距高考近一个月时 从理科改成了文科。
最后,蔡没能如愿考上北京,但他被母校泉州师范学院录取了。
此时,韩寒已经从松江二中辍学,并在2000年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三重门》。步入新世纪的作家中,一颗耀眼的新星正冉冉升起。
大学前两年,蔡崇达痴迷上了“翘课”,在宿舍和图书馆之间,他沉迷于读书和写作两件事。为了不扼杀这颗“火苗”,院长特意给他提供了一间单人宿舍。
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写作,看书,偶尔和韩寒、张悦然等青年作家往来书信;身处文学世界的边缘,他害怕因待在一个沿海小城里而被同行们抛弃。
校长告诉他,如果他能在大学期间在创作上有所突破,那么学校就会原谅他的迟到与旷课。
大学四年,蔡崇达拼命地写作、投稿、参加比赛,努力向外界证明自己。尽管大部分结果不尽人意,但这段时间的磨练使蔡的写作能力日益精进。
大三时,蔡崇达成为泉州当地某报的深度报道主笔,从这时起,他开始改变志向,
立志要成为一名资深媒体人。
为了去北京,他向学校校赊了一年学费,带着4700元现金到《中国新闻周刊》杂志社求职。时任编辑对眼前的年轻人不屑一顾,蔡崇达心里不服,离开前 悄悄在总编桌上撂下了3个策划案。
上车之前,蔡崇达接到对方打来的电话,不过他随即拒绝了新闻周刊的邀请。之后蔡崇达南下广州,最终选择在《新周刊》留了下来。
蔡后来对媒体说:“我去北京,只是想证明过去的努力没有问题!”
事实上,他没有说错,蔡崇达在大学时代许下的宏愿在此后的媒体之路上都一一兑现。
02
2004年毕业后,蔡崇达先后在《新周刊》、《三联生活周刊》任职主编。从三联离职后,蔡崇达去了《GQ智族》担任总监。
彼时蔡27岁,刚刚毕业三年,成为当年全球17个大区中最年轻的内容总监。
在各大杂志任职期间,蔡崇达操刀了多篇深度报道:他曾为汶川地震纪录片作策划工作,也曾与白岩松合作电视评论节目。
2011年,他发表的《药家鑫案审判了谁》一文,成为当年业内最具影响力的特稿。
10年代,是蔡崇达的收获季节。作为媒体人的蔡崇达,接连获得了《南方周末》、《德意志报》、亚洲出版协会等一众大媒的大奖。
十年媒体工作取得了丰厚的回报,也算是弥补了他在写作上的缺憾。
不过,除了被韩寒称为“写作高手”外,此时的蔡崇达,在书店的搜索框中还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直到30岁转机来临。
03
从伦敦归来后,蔡崇达陷入了一段时间的迷茫期。
而立之年,蔡崇达依然没有从当年的失落中缓过神来。他后来形容说:“感觉心上像掏出一个洞,怎么也堵不上。”
于是,他决定用文字来梳理内心伤痛与陈年往事。
夜晚独坐,他感觉父亲像一个飘荡不定的影子,在耳旁低声细语,似乎父子二人都有当初未说尽的话。后来,他以父亲为原型写下了《残疾》,成为《皮囊》写作的缘起。
韩寒看完故事后大受感动,深夜给蔡发短信,此后三年一直鼓励他写作。并在《皮囊》成册后帮他筹划出版工作。
蔡崇达断断续续更了三年,最终在2014年写完初稿。
有人形容他的写作,能以“手术刀式”的冷静视角剖析人物,让故事脱离情绪的桎梏。不过也有人认为他的叙述过于夸张,用笔“不近人情”。
蔡崇达在书里写到《母亲的房子》,讲述了母亲为翻盖新房的种种心酸。
父亲承诺给母亲盖一座房子,却因为中途中风而瘫痪了。房子没有修好,家里还失去了收入来源。母亲倔强地翻盖了两层小楼,并将蔡氏姊弟抚养长大。
父亲去世后,房子却成了母亲心中的一个结。
蔡崇达说,把生命当作一个皮囊,打开后就会就会发现里面藏着一个个魂灵。
母亲的皮囊,就是操心了一辈子的新房。
工作以后,蔡崇达拼命攒钱,就为了给母亲在泉州老家多买一座房子。
《皮囊》里写到:
“我带着母亲到银行提钱。和贫穷缠斗了这大半辈子了,即使是从银行提取出来的钱,她还是要坐在那一张张反复地数。清点完,她把钱搂在胸前,像怀抱着一个新生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
2018年,《皮囊》销量突破300万册,连续5年排在各大书单畅销榜前列。那句“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被无数读者奉为圭臬。
收获盛名后,蔡崇达回到家乡东石,决定将“母亲的房子”改建成一座公共图书馆,让这里成为小镇乃至泉州新的文化地标。
2021年5月,经过两年筹备,“母亲的房子”图书馆正式开馆。设计师还细心地将母亲的卧室设在了图书馆三楼。
从楼顶向下看,一边是小镇鳞次栉比的街巷,一边是破败潮湿的码头。
在开馆仪式上,蔡崇达对观众说道:“图书馆是小时候做梦都会梦到的地方,我可以在里面躺着、坐着、趴着、立着,忘掉时间和烦恼。图书馆就是一次再回家的过程。”
这使得这座“文化地标”镀上了一层浓浓的私人性质。
蔡崇达还透露,《皮囊》一书将被拍成电影,而由他本人负责剧本。外界普遍猜测,《皮囊》的拍摄工作或将由久未露面的韩寒操刀。
04
伴随着名声而来的,是有关书写的巨大争议。
对于《皮囊》的观感,有网友总结道:这是一部有小说质感的散文集。
作家阿来对其推崇备至:“他用一种客观、细致、冷静的方式叙说看似平凡的日常,使每一个故事都镌刻着生命的光辉。”阿来认为蔡崇达是非虚构作家中的一个惊喜。
韩寒曾表示,如果要选一本书带上旅途的话,他会选择《皮囊》。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小说的争议显然在向天平的另一方倾斜。
私认为,除了《皮囊》、《母亲的房子》等篇幅,这本书的后半部有浓重的“自我标榜性”和“虚构性”,作者夸张的手法和大量的感受性描写使其脱离了“非虚构写作”的范畴,让故事逐渐由实入虚,这与前面的温情和写实无疑形成了反差。
这对观众的阅读体验来说并不友好。
同时,蔡在《厚朴》等章节中用傲然的姿态将主人公描写成失败者,试图用“成功者”的身份阐述其失败的根源,多少有些炫耀和刻意的成分。这也是作品遭致批评的重要原因。
如同某位读者在豆瓣评论区所说:
“如果要写实,请不要神化故事;如果要引人共鸣,少夹杂自己的价值观,不如去写小说。”
对于蔡崇达而言,《皮囊》最初或许只是他的私人日志;然而,自它面世的那一刻起,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必须曝露在日光之下,接受路人一轮又一轮的审视。
一旦它不能兼顾读者的阅读预期和“正确”的价值导向,再厚重的文字也会走向衰亡。
05
步入20年代,蔡崇达再次转变身份,成为一个连续创业者。
近年来,他创立了男装设计品牌“名堂”,定位为“设计师品牌的出版社”,专门为服装设计师生产和销售产品。
而晋江除了盛产小说,还是南方最大的鞋服生产基地,这为“名堂”提供了先天的土壤优势。
从青年作家到媒体人到组建图书馆再到创业者,蔡崇达的身份转变像他的文字般一次次精准落地。
不过,对于他的变化,一些粉丝读者并不买账,指责其背离了创作的初心。还有人对他的作家身份表示怀疑。
对此,蔡作出了这样的回应:
他认为写作和创业本质上都是为了表达。上半场写作,是剖开皮囊找真心,下半场做服装,是为了真心找皮囊。
然而他是否剖开皮囊找到了真心,这个问题恐怕仍需要时间来解答。
作者丨张有囡,投稿指南©️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