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21日,上海沦陷2年1个月又9天。静安路上有一个上海开埠时就有的著名皮货店,西伯利亚皮货店,这家店的皮具以价格贵、样式时髦,被上海的贵太太们争相追捧,店里常常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傍晚时分天快黑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慢慢地停在店门前,四扇车窗厚的异常,外人完全看不清车里的情况,这就是洋人的“遮光玻璃”吧。
车前排的司机下车为后排主座开门,左手边下来了一个西装笔挺,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发际线高到头顶,想来一定压力很大吧,否则怎么会“聪明绝顶”呢?
右手边下来了一个女郎,她穿着一身定制的高级旗袍,一步三摇,春光乍现。仔细一看,这女郎美貌的惊人,她鼻梁高挺、脸颊两侧打着薄薄的绯红,一头打着旋儿的海浪般的秀发更衬托了两颗杏眼的深邃,嘴巴上的红唇娇艳欲滴。
哪怕是那面无表情的西装男人此时也带着笑,极殷勤地亲自跑到车右边,搭着女人的手,将她从车门中扶出。两人一同走进皮货店。
这个男人倒也奇怪,好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一进门落后于那女郎一步距离,环顾店里一圈,而后才跟上那名女郎。两人开始在店里,挑选皮衣。
挑了一会,男人带着微笑一边附和女郎的话,一边随意得到处游视,突然,男人身上肌肉一硬,脸色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好像看到了玻璃窗外有两个工人打扮的伙计总时不时瞄向他。
而他看过去时,那两人立刻把眼神移开。不对,这不太寻常。
西装男人面带抱歉的微笑对那美艳女郎说:
“实在不好意思,我想起了政府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呢,我要走了。”
随即,他拿出一沓大钞直接扔在柜台上,向店外快步而去。那个男人头上开始冒冷汗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多年的特工直觉告诉自己,要跑了。
他一出店门立刻不管不顾,飞奔向自己的车子,司机见状开始启动车辆,并把车门打开,西装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里,一把拉住车门。
“砰、砰”两颗经过消音器的子弹,撞击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西装男子回忆起,自己拉上车门的前一瞬间,似乎看到路旁有人拔枪指向了自己。“呼、呼、呼”在车内的男人大口喘着气,哪怕是他从这生死中走一遭,也还心有余悸。
“这是重庆“老头子”第几次派人暗杀我了?”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此时有没有为他的汉奸身份后悔,但可以肯定的是,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这个时候皮具店的美女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下场。
上文中的美女叫郑苹如(还有资料记载为郑如萍),她本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但为了国家和民族,她毅然决然去刺杀上海最危险的汉奸,接下来就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个铿锵玫瑰的壮丽一生。
1918年郑苹如出生在日本,他父亲是清末留日学生郑钺,母亲则是贤惠的日本传统妇女。
后来,郑钺加入了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学成回国后,历任国民党上海高等法院院长、首席检察官等职务,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郑苹如在日本长大,一口日语十分地道、流利,但父母都十分爱国(她母亲虽是日本人但也热爱中国),十一岁郑苹如回国后就开始读书。青少年时期的郑苹如就出落得端庄优雅、漂亮迷人,她本来十分崇拜蝴蝶等明星,有一个明星梦。
但父亲认为那是不务正业,于是郑苹如只能在学校里拍拍模特照,过过自己当明星的瘾。
1932年1月28日,日军悍然发动“一·二八”事变,妄图侵略我上海地区。郑苹如带领学校爱国女生自发为抵抗日寇的十九路军募捐,义演,大大鼓舞了中国军队的士气,她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也在校内外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1937年春天,郑苹如从上海法政学院毕业,她本来正打算与身为上海航空作战大队队长的男朋友王汉勋结婚。可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在1937年7月7日,日军悍然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妄图三个月之内亡我中华。
这一年的8月13日,日军进犯上海淞沪会战一触即发,叫嚣着“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日寇与中国军队在上海打了整整三个月,日寇那可笑的美梦就此破灭,但工业化的日本军队无论武器装备,还是后勤补给能力都远超中国军队,最终11月13日凌晨,日寇打进了上海。
郑苹如的未婚夫也撤离了上海。
自淞沪会战爆发以来,上海各界爱国人士都在积极支援抗日力量,时任中国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掌握的中统头子陈果夫就找到郑家,希望郑苹如可以加入中统一同抗日。
陈果夫有他的考量,郑苹如美丽大方,机灵聪明,会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爱国之志又十分坚定,非常适合做打进敌人内部的特工。
郑苹如十分痛恨日寇,她毫不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借助父亲的关系,顺利以“美貌翻译”的身份混入了日本驻沪大使馆,并与日军高官“相处甚欢”,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开始了自己传奇的特工生涯。
已经混入上海日伪方面高层的郑苹如,不断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贡献。1938年12月,她接到了一份极为冒险的新任务:绑架近卫文隆。
这个近卫文隆是何许人也?他是日本首相近卫文麿之子,现居上海。一句话概括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整日不是在嫖娼、赌博,就是在吃喝享乐,其人十分好色,但这也为郑苹如靠近他提供了便利。
虽然,此人十分不成器,但中国方面认为,如果可以绑架他,就可以借此机会,逼迫日本政府退兵,或者是在谈判上让步,因此,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了郑苹如。
事实上,早在郑苹如接到这个任务之前,她就与近卫文隆相熟,在1938年的一场日中和平联谊会(伪)上,郑苹如以特邀嘉宾兼翻译的身份出场,美丽优雅的郑苹如令近卫文隆倾慕不已,而郑苹如也趁机与近卫文隆若开始交往。
近卫文隆对若即若离的郑苹如十分迷恋,郑苹如也从他身上套取了不少情报。虽然,郑苹如与近卫文隆较为亲密,有实施绑架行动的基础。但要绑架一个大活人,和套取情报相比真是难上加难,到底该怎么做呢?郑苹如思考过后想出了行动方案。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郑苹如以约会的名义将近卫文隆邀至夜总会“开心”,她顺着近卫文隆爱装英雄的性格将其灌醉,而后由配合的潜伏特工们将其秘密带出上海。
没想到的是,就在郑苹如刚刚向上级汇报绑架得手的时候,立马就收到了重庆戴笠方面让她放人的消息。
郑苹如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还好她反应机敏迅速将没醒的近卫文隆放在距离夜总会最近的酒店里,当近卫文隆醒来的时候,茫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只发现郑苹如正在细心的照顾他。
当天,由于时候未归,整个上海日伪两方面特务机关大为紧张,以为首相公子被人绑架了(事实上的确如此),日本宪兵到处封锁道路,搜捕可疑之人,而伪政府的特工则潜入租界,妄图寻找到近卫文隆的下落。
直到郑苹如同满身酒气近卫文隆两人一起开心地回来,日伪方面才知道白紧张了,公子只不过是和美丽的“郑小姐”共度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大家可能好奇,为什么重庆方面要求郑苹如放人呢?那是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已经到达了顶峰,光靠绑架日本首相之子,已经不可能达成我方的战略目的,反而会暴露一批在日伪区的特工,得不偿失。
我们作为后人来看这个决定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此时的日本就像疯掉的野猪,不把自己撞死在大石头上不会罢休。这也更能凸显出,郑苹如等爱国志士与疯狂的日本侵略者周旋的难能可贵。
从日寇发动“七七事变”到1938年11月初,中国军队先后组织了四大会战,但日寇实力之强大、兵锋之盛使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这危难的时刻,有像郑苹如这样舍身为国的志士,也有无耻投降的汉奸!
1938年夏天,日寇驻上海总领事馆举办了一场级别较高的舞会,与会者都是日、伪两方的重要人士、高级官员,郑苹如也作为翻译参与这场舞会。
她作为少有的精通中日两国语言的高雅美女在舞会上十分“吃香”,人人都想同这位美丽少女共舞一曲,郑苹如也有求必应。
在这场重要的舞会上,郑苹如在和日方多位高官交流中得知了不少重要情报。或许是酒精刺激着这些愚蠢的日本人,在美丽的郑苹如面前,他们竟然透露出一个绝密情报,日寇派出的代表已经同国民党“二号人物”接触上了并取得了不错的谈判成果,“二号人物”决定同日本政府合作。
听到这个消息的郑苹如犹如五雷轰顶,始料未及,但她强忍着心绪应付完这场舞会之后,立刻就连夜同上级联系,汇报了这个重要情况。
那国民党的“二号人物”是谁呢?自然是时任国民党副总裁的汪精卫,可惜郑苹如辛苦地来得情报,并未被中统、军统部门重视。后来,事情发展果然如同我们知道的那样。
1938年10月,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派亲信高宗武同日本人密谈,决定投降日本为日本人建立系统的“伪政府”。
12月19日,汪精卫率亲信周佛海、陶希圣等人甩开中统军统监视,借故逃往越南河内。12月29日,汪精卫发表了臭名昭著的”艳电”,希望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与日和谈。
这使得中国政府极为被动,也是从此之后,大量汉奸加入了以汪精卫为名的伪政府,伪政府分化、策反中国抗日力量,这又加深了中国人民的苦难。
可如果当时郑苹如的情报得到了重视呢?中国抗日局面会不会大大好转?那就无人可知了。
多番暗杀大汉奸丁默邨
完成了许多任务的郑苹如,接到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任务,刺杀大汉奸丁默邨。这个丁默邨原是国民党员,后来,投靠汪伪政府。
他不但是汪伪政权的中央常委,还做过社会部长、交通部长等职务,但他最令人闻之色变的还是他同汉奸李士群等人创办了为日寇服务的特务机关“76号”,不断屠戮、迫害反抗日寇侵略的爱国人士。
据说,在上海孩子听到妈妈说不听话把你扔到“屠夫”那去,孩子就再也不敢不听话了,在上海丁默邨又名“丁屠夫”。所以,重庆方面命令郑苹如伺机暗杀丁默邨,为民除害。
丁默邨本是色中饿鬼,他1939年5月到上海成为伪政府内政部长,而后就结识了上海的名流——郑苹如。
当郑苹如得到刺杀丁默邨的命令后,她主动向丁默邨靠拢,但又时而疏离,不久后,丁默邨就被郑苹如的美貌和智慧完全吸引,两人常常出双入对了。
这个丁默邨由于残害爱国志士太多害怕被报复,平日胆小如鼠、十分谨慎,加上又是特工出身,反暗杀能力极强。郑苹如多次策划暗杀,均未成功。
第一次,郑苹如和他提前约好,一同去喝咖啡,两人满心欢喜地来到郑苹如最喜欢的咖啡店门口,还未下车,丁默邨就命令司机继续开车不要停。
当郑苹如奇怪地问他是什么原因的时候,丁默邨却说他从未来过这个咖啡馆,不太熟悉觉得这里有些危险,于是,他决定换一家自己熟悉的店铺。郑苹如早就在咖啡店里安排好的特工只能无功而返。
很快地,郑苹如又找到了第二次机会。
夏天的上海,天气说变就变,一天丁默邨送郑苹如回家,眼见雷声隆隆就要下起暴雨。郑苹如暗送秋波,用一口吴侬软语劝慰丁默邨留下过夜。
丁默邨这个色中饿鬼本来满心欢喜要同郑苹如欢度春宵,可他毕竟是特工出身,环视一周后,突然发现郑苹如别墅周围有几个影影绰绰的男子身影,他立刻婉言拒绝,要下次去自己家中再会。不用说,在郑苹如家附近埋伏了数天的特工又失去了刺杀的机会。
屡次刺杀不得手,令郑苹如有些着急,这次她做了万全准备。
第三次,郑苹如故意同丁默邨闹翻,耍小脾气将丁默邨约到了预设好的皮货店,丁默邨只以为是郑苹如想诓他钱,买两件上好的皮大衣,也就跟着去了。
本来万无一失的刺杀却因为丁默邨太过谨慎使他逃过一劫,这下子郑苹如是彻底暴露了。1939年12月丁默邨假借舞会的名义,将郑苹如骗到会场逮捕,郑苹如为了在上海的父母安全,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
丁默邨将郑苹如逮捕后,因为其美貌本还打算留她一命,郑苹如也忠贞不屈,绝不承认自己是特工,只讲是因为丁默邨在外面“乱玩”伤了她的心,才找枪手杀他。
但丁默邨的老婆赵慧敏等伪政府的汉奸太太们,对郑苹如是嫉恨交加,带了人就进“76号”对郑苹如施以酷刑。
她命人将郑苹如牢牢捆住,随后用沾了盐水的皮带对着郑苹如的臀部和大腿死命抽打,直到郑苹如鲜血淋漓方才为止。大汉奸周佛海得知此事后,考虑到郑家还有一些作用,下令暂停审问郑苹如。
由于郑苹如的刺杀,令汪伪政权十分紧张,哪怕丁默邨有意饶过郑苹如一命,可其他伪政权高官却是不答应,1940年2月,汪伪政权下达了对郑苹如秘密执行枪决的命令。
在一个暗淡无光的夜晚,“76号”特务林之江担任行刑官乘一辆小轿车将郑苹如押送到上海西南的一处荒凉刑场。
郑苹如十分镇静,她没有哭叫只是整了整衣服,拿出自己找丁默邨手下讨要的化妆盒,补了补妆就闭上眼睛准备安然赴死。
林之江的卫士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竟然不舍得开枪。林之江呵斥其手下数次,却无济于事,只得拿起枪亲自动手。可当她望着这美丽的脸蛋,高雅的姿态和不屈的风骨,他竟然也有些心悸手抖拿不住枪了。
林之江没有办法只得走到郑苹如的身后,狠下心来,连开三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过后,郑苹如中弹倒地,一枪在后背,两枪在后脑。这个美貌的、最大的梦想是当明星的女孩就此香消玉殒,她其实才刚刚度过风华正茂的22岁生日。
郑苹如秘密遇害的消息,家人很长时间才知道,但是一直找不到郑苹如的遗体,在此期间,父亲急火攻心,不久就病逝,哥哥在战斗中光荣牺牲,未婚夫也在执行任务中不幸遇难,直到1946年,日本投降后,《上海大公报》刊登的一篇文章才披露了郑苹如遇害的详细经过。
而在此之前,由于郑苹如没有透露任何一点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情报,所以,她被杀之后,整个上海媒体都将此事看作是一场“情场纠纷”。
直到数十年之后,台湾相关部门解密才猛然发现,郑苹如原来一直在台湾忠烈祠享受供奉,竖立的牌位也是同忠烈祠里的抗日英雄们排位在一起,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郑苹如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爱国传奇女子。
后来,台湾情报部门首度证实,郑苹如就是《色戒》中,女主角王佳芝的原型。而害了她性命的丁默邨最后则被重庆政府枪毙,也算是告慰郑苹如在天之灵。
在郑苹如牺牲的43年后,也就是1983年,郑如萍被大陆追认为烈士,她的遗物被移到上海龙华革命公墓,与陈乔年、向警予、瞿秋白、赵世炎等革命烈士一起被瞻仰。
郑苹如家境殷实,受过高等教育,成为上海名媛的她并应该能过上一段幸福的生活,然而,国家有难,时局不允许,她委身周旋于日军之间,甚至献出自己的青春、情感、美色来完成上级所交给的任务,获取情报资源,不仅不为名利,甚至在被捕之后坚贞不屈,这等情操并非是一般女人所能做到的。
谨以此文,向情报战线的抗日英雄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