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会玲,广东翁源人。诗人,编辑,现居广州。
晚 安
没有故乡的人在年老时
经过一个村庄
她听到哀乐响起,唢呐声声
一个更老的人在葬礼上安睡
亲眷围拢,哭几声停一阵
这不曾使她恐惧
她知道墓穴就在山坡上
新挖的泥土有着潮湿的清凉
灌木丛中的枫树混杂着松针的清香
松鼠就在眼前,而不是梦中
啃噬着松子。她代替她躺下
她重新获得了故乡,在秋天的山岗上
晚 安
从狭长的溪边散步归来
她的身上奏响了落日的音乐
在一次次的蛰伏中
失眠敲响凌晨的木门
她走进夜的深处,更深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
“你累吗?”“哦,不,我从不”
不知疲倦的未眠人,拒绝逃逸
他去往的明天就是辽阔的大海
而她是海浪里的一滴蔚蓝
被阳光改变,照见一个不安的身影
破马车驶过屋顶,没有停顿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
确信自己依然漂浮在现实中
但再也想不起那个道晚安的人
她走出梦游者的房间
天气预报中的那场雨还没有落下
晚安
被时光捆绑的,是麻木的四肢
她充满疲惫,从不说出爱
未曾获得的,也就无谓悲伤和失去
但她孤寂的灵魂依然在城市的夜空下
在初春的一阵阴风里仰望月亮
温柔的覆盖就是更为残忍地拒绝
她停在树下,一枝柳条捋光叶子
笑容在闪烁间,长出清明的霉斑
晚 安
我以为你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个圆形的湖或者一座方形的山
那里有一块平地一间玻璃的房子
你在里面唱歌你永远不会出来
你有永恒的听众他们永远在说话
我在返回的路上哭泣不是因为爱
我为暴雨熄灭灯火哭泣不是因为恨
只是晚风吹走了我的帽子我迷失在丛林
只是黑夜一次次来临我赶不回那晚的窗前
我要对那张年青的脸庞说,你将梦见麋鹿
我要对那双忧伤的眼睛说,你无需再等待
那些悄悄消失的一定不是往事
那些慢慢汇聚的也不可能是绝望
尚有一声晚安来自病中的五月
尚有心脏的绳索牵出捆绑的勇气
晚 安
一场病清扫着更久远的病
一个人又躺进了昏沉的夜
暴雨击打着窗户
像往事蒙头击打着我
那个挥拳的孩子去了哪里
她气鼓鼓的腮帮慢慢凹陷
她说要翻越一座山
她说要趟过一道河
她说要带着清晨的露珠和燃烧的
火焰,来到无眠之地
而我已经告别,就要启程
我不知道那是咆哮的大海
还是更深的梦境
不 必
秋天还没有结束
我们试图穿越一片古树林
它们有着和我们相同的名字
一个叫青春的青,一个叫贫穷的穷
它们形如八卦,旋转着莫名的威严
这时有一盏马灯,悬挂在夜的腰部
你有了更快的步伐和更决绝的身姿
而我慢慢停下了脚步
多年以后,你不必在幸福的亮光处
朝着身后的暗影,喊出我的名字
在海珠桥
他的歌声就是他的幻影
为此珠水流过,熄灭灯火中的心脏
为此春夜震颤着,海珠桥的亡灵
为那因漫长的缺席而等待的一夜
我从右边返回,我又听见了那嗓音
陌生里的混乱,是一盏路灯下消瘦的脸
体认着浪花离岸,船只能带走什么?
它们在江面来回,不过是怯懦者的进退
而我看到一种勇敢,戏谑着权力的驱赶
是一首歌里的真实,是一再升高的音阶
但面包挂在空中,理想主义者的反抗
由贫穷勾勒的艺术。他需要这样的痛苦
挤压着逼迫的世界,疲惫并且愤怒
直至黎明背叛黑夜,直至多年前的青草地
出现在桥下公园。一群流浪汉拍打着蚊子
一张木椅坐着,一个时光中的失败者
在西江
在西江的岸边我们辨认出
疍家的渔船。竹子延伸出去的
栈道,孩子们在平衡中冒险
我们只是站着,在更安全的堤坝
看瓦片打出童年苦练的水漂
游轮踱步江心,吐出的浪花是安静的
但风是固执的,它把远处祭拜的香灰
吹到我们身上。这是清明节的提醒
或者是信赖?我几乎要忘记
在陌生之地如何怀念熟悉之人
斜坡上,一大片的狗尾巴草刚刚长出
稚嫩的尾巴。它们疯狂,想要摇出
春天的画框。而我只想离开
只想不沉醉,任何一种风景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