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3日,牤牛屯前线指挥部里滴滴答答的电码声,交汇成一出动人心魄的大型交响乐,而这演出的舞台就是决定中国未来走向、命运的中国东北大地,辽沈战役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一天,敌人东进兵团获得了海空军同时支援,国民党派出北平的八架轰炸机犹如嗜血的空中恶魔,把一颗颗炸弹送到了我军前沿阵地上,地表工事被摧毁了,就连通讯也数度中断。
“塔山、塔山!听到了没有,听见请回答!塔山、塔山……”通讯参谋只能无奈地看着东北野战军总参谋长刘亚楼,他还没张口,就被有“雷公”之称,性情急躁的刘亚楼,尽管也担心伤亡数据,但还是把嘴里的话堵了回去:“继续要,要到回应为止。”
在指挥台正中坐着的林彪也轻轻地站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个通讯兵的声音,吸引了整个指挥部的注意。“报告,塔山来电”刘亚楼接过电报简单扫了两眼,“念”少言寡语的林彪不漏声色地说。
“今拂晓,敌人采用中央突破的战法,整营整连的集团冲击,塔山守备团——损失过半!”即使是久经战阵的刘亚楼也是颤抖地读完了这份电报。
嘈杂的指挥部里似乎有一刹那的绝对安静。
向来不爱打硬仗的林彪也沉默了,可短短地几秒后他突然转身,用冰冷的声音向刘亚楼下指示:“给程子华发报!我不要他的伤亡数字,我只要塔山!立即发报!快!”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此时塔山的存亡就是辽沈战役胜利前途的存亡,此时塔山的存亡就是东北野战军前途命运的存亡,此时塔山的存亡就是新中国前途命运的存亡!塔山究竟能不能守住?
接下来,作者就带大家回到那个炮火硝烟的1948年,去亲眼见证辽沈战役中的“棋眼”,解放战争中“三大阻击战”之首的——大决战之塔山阻击战。
塔山名为“塔山”,实际上并不是山,它位于锦州与锦西两地之间,是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又名塔山堡。它东面是渤海,西面则紧挨着数座大山,周围其余的地方都是较为平坦的土地。这个小村落本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可因为它处于锦州勾连锦西的必经之地,使它永远地被载入我军、我党战史。
说起塔山战役,要从毛主席和林彪的战略分歧说起。
抗战后,自然资源丰富,毗邻友好国家苏联、朝鲜,拥有许多重工业的东北成了国共的必争之地。由于种种原因,在前期的斗争中,我党在东北地区失败较多,而后林彪、罗荣桓、高岗等人主政东北,很快将东北地区我党、我军发展壮大。
至1948年3月,我军在东北战场明显占优,民国党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决心以锦州、沈阳、长春三个大城市为战略要点,互为支撑,伺机而动。
而作为大战略家的毛主席,从国际和国内的宏观形势上分析得出一个结论:“到了可以和国民党部队展开战略决战的时候了”。
毛主席曾多次说过:“解放战争拖不得”,于是,让林、罗、刘的东野大军一口吃掉关外之敌,成了毛泽东及中央军委的战略意图。
可反过来说,在战役、战术层面上,向来好打“巧仗”的林彪不得不考虑,如何去获得一场战斗、战役的胜利。前有四平之败,后有久攻长春不下,这令东野司令林彪对于是否展开战略决战,完全执行中央军委意图打下锦州颇为犹豫,甚至就在10月初还给中央军委发报,看是否能够回头攻打长春。
为此,10月3日毛主席接连发两份措辞严厉的电报至东野司,可巧合的是,出于许多原因,也就在毛主席刚刚发完第二份电报时,收到了东野署名林罗刘三人的最新电报(当时收发一份电报来回约十几个小时时间),东野已下定决心——打下锦州。
正是这封电报真正拉开了三大战役之首——辽沈战役的序幕(外围战斗早已开始)。
兵强马壮的东野(东北野战军),很快就完成了对锦州的包围态势,而蒋介石也早就抽派侯镜如指挥的“东进兵团”和廖耀湘统领的“西进兵团”,来个“东西对进”,增援锦州。
此时,双方态势犬牙交错,对于林彪来说,之所以对攻打锦州反复动摇,其中相当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害怕从锦西到锦州这数十公里间无险可守的平坦地带被敌人突破。
一旦这里被敌人突破,一则可以解锦州之围,二则可以威胁东野主力侧翼。
换句话说,如果此处有失误,从战役层面上来说,辽沈战役基本可以宣告失败。为此,林彪亲自点将,塔山防御一线由四纵、十一纵和热河独立四师、六师和炮兵旅组成,第二兵团司令员程子华统一指挥。
四纵、十一纵各有三个师,部队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我军8个师的兵力要阻敌海空支援的11个师的进攻,压力非常之大。
而林彪之所以亲点四纵为阻敌主力,是因为四纵的老底子是政委罗荣桓从山东渡海至东北的胶东部队,在胡奇才掌兵期间打了许多胜仗,曾在东北战场上创下了一次作战全歼敌一个整师的记录,一举全歼有“千里驹”之称的国军美械第二十五师约8000余人,我军仅牺牲338人
但即便是战功赫赫、能征善战的四纵也很少打过这样硬碰硬的阵地战,尤其是9月末敌人从葫芦岛又再次增兵,总体来看,阵地防守压力十分之大,对战局影响非常关键。为此,政委罗荣桓还将东野司参谋处长苏静派去四纵协助指挥作战,以提升部队作战士气。
而苏静同志在《大决战》拍摄期间,作为“七大顾问”之一,为还原真实的东北战局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10月7日,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主力部队昼夜行军,先后赶到塔山附近阵地,随后迅速开始构筑阵地工事,抢占制高点。
四纵司令员吴克华、政委莫文骅决定让34团担任前卫团,担任阻挡敌人锐利进攻的第一面盾。就在这天下午,四纵紧急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全军团以上干部统统参加,在这次会议上,大家畅所欲言,对敌人的进攻主要方向和战术目标进行了充分分析,并制定了我方战术。
会议上,经过大家充分研究,认为敌人会实行海陆空协调的立体打击,轰击我前线阵地,因此,四纵决定防御要害工事,组织严密的火力网打击进犯之敌,同时,保持一定的预备队,以此发起反复冲击,打垮敌人的冲锋。
吴克华及四纵副司令胡奇才等人决定将部队划为三线,一线兵力为一个师又一个营,二线兵力为两个师,三线兵力为余下机关、警卫部队等。
战前,东北野战军政委罗荣桓曾郑重其事地对吴克华说过:“你要记住,塔山阵地,是我们关门打狗的门,瓮中捉鳖的瓮底,塔山阻击战的成败,关乎大局,一旦出问题,东北战场,我们就是败军。”
守住塔山,这既是个光荣的任务,更是个艰巨的任务。因为有海空支援的敌人已经愈来愈近了。
10月7日,锦州战役打响,就在三天后的10月10日拂晓,凌晨三点半左右,国民党十多万大军向塔山发起了进攻。
敌人趁落潮之际,先进行了大量的炮火准备,摧毁我阵地上的许多工事,而后步兵突然袭占了打渔山阵地。这打渔山至红螺山一线,是我军最重要的阵地,这里有锦西至锦州唯一一条公路,因此,这里是由主力四纵负责防守。
打渔山阵地丢失,让吴克华等四纵领导十分关注,这里地利重要至极,进可以威胁我军侧翼,退可以绕过塔山,直接进逼锦州外围,因此,吴克华亲自下令:迅速发起反击,夺回阵地!
塔山阻击战开始的短短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敌我双方就浴血奋战,阵地几度易手,但到了晚上,英勇的解放军战士们仍然击退了敌军。
第二日,国民党军仍然向我阵地发起了大规模进攻,不但如此,敌人的海空支援也随之而到。空中的轰炸机、海面上的舰艇、不远处敌人的炮兵,将一颗颗炸弹投入到我军战士的头上,大地轰鸣不断,广阔的天空也被硝烟遮蔽。
解放军战士们即使张大了嘴巴,仍然有不少人被冲击声、爆炸声,震碎了耳膜,秋日里本该带来丰收和喜悦的泥土也国民党军的炮火,犁松了几尺。
外围一些村庄阵地被国民党部队夺取,而我解放军战士们上了刺刀,与国民党部队展开了刀刀见血的巷战。战争形势严峻至极,而最惨烈的还在10月13日。
这一天凌晨四点三十分左右,国民党就向我塔山、白台山阵地进行了数轮炮火准备。敌军以4个师的兵力,采取中央突破、两翼夹击的战术,势有不拿下塔山不死心的劲头。
尤其是号称“赵子龙”师的敌独立九十五师,这支部队历经军阀混战、第一次内战、抗战等战争,战功卓著,善打硬仗。
95师中低层军官亲自带队,营长、连长拿着手枪身先士卒,向我军阵地发起了一波波潮水般的进攻,我军依托早已修筑好的明暗火力,层层抵抗。“赵子龙师”竟将战友的尸体作为掩体,向我阵地逐步进逼,我军阵地岌岌可危。
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刻,林彪越过四纵司令部,直接越级指挥12师,询问战斗情况,在历史上林彪的原话是:“攻取锦州没有问题,关键在你们能不能守住塔山”。在林彪的心里,毫无疑问,塔山守住了,辽沈战役基本宣告胜利。
不但如此,林彪在给前线的发报中明确要求:“纵队司令员要到师里坐镇指挥”,“令纵队副司令员胡奇才到塔山一线协助十二师指挥作战”。
东野乃至中央军委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死守塔山!
副司令员胡奇才就带着一个警卫员、一个通讯参谋,同东北野司的命令在前线指挥战斗,那里炮火密集他们就往那里去。已经戎马多年的胡奇才身为正军级单位的副司令,就像新兵一样,在猛烈地炮火中一会儿卧倒、一会儿匍匐前进,晚年时任工程部部长的他坦言:“塔山是我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候。”
司令员吴克华也将指挥部设立在距离前线仅有五公里的地方,这一场血战,双方都下了必死的决定。
在各级指战员的拼死战斗下,在战前四纵优秀的火力、工事配置下、在新中国伟大人民的历史选择下,10月13日,四纵守住了核心阵地塔山,而敌人最精锐的独95师被我军密集火力杀伤殆尽,从此一蹶不振,在整个解放战争期间,再无什么表现。
10月14日,国民党部队在猛烈炮火和配合下一度攻入塔山铁路核心阵地附近,可敌师长还没来得及调兵增援,我解放军部队就发起了反冲锋,将其击溃。
敌人数个师军均损伤惨重,再无进攻之锐气。敌独95师,战后仅余三个营的编制。这一天,解放军也守住了塔山阵地。
10月15日,这是塔山血战的最后一天,国民党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哪怕获得了战车部队和39军的支援,也已基本失去了进攻能力。就在这一天下午稍晚,锦州被解放军攻克的消息,传到了敌人的阵地上,历时六天六夜的塔山阻击战终于胜利成功。
塔山阻击战的成功,令毛主席及中央军委的“关门打狗”战略得以完全实施,拿下了锦州就等于将关外之敌完全吞入我军口中,什么时候咽下,那也只是“动动嘴巴”的问题,辽沈战役的胜利事实上使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
在东北那片广袤的黑土地上,有肥沃的土壤适宜耕种;有完善的重工业基础可以加速解放区发展;朝鲜、苏联对我国的支援也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进来。
辽沈战役对于我党我军来说是真正的——大决战。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我党最高层亦或是国民党最高层都有清醒的认识,早在侯镜如兵团十一个师,十多万大军从葫芦岛增援锦州的时候,老蒋就曾经对他说过:
“镜如啊,你们这次增援锦州是党国在东北方面最紧要之事,这一仗必须打好!如果失利,一切都完了。”
黄埔一期的出身的侯镜如看着他这位老校长,只能不断地表决心、立态度,事实上他对蒋介石打内战的行为早就不满了。
而纵观我军上下,不论是毛主席中央军委、亦或是东北野战军林、罗、刘,到纵队司令员政委,乃至塔山阻击战阵地前沿最普通的一名士兵,他们的信仰坚定、士气高昂,只有一个目标:守住塔山!正如《孙子兵法·谋攻》中的那句老话:上下同欲者胜。
虽然,塔山阻击战获得了完全地胜利,侯镜如大军不得越雷池半步,但四纵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四纵的指战员们与敌人血战了整整六个昼夜,杀伤敌人一万多人,但自己也牺牲了三千多条鲜活的生命。
在小小的,正面战场最宽处只有50公里的塔山战场上,那堆积得像一个个小山的尸体中,既有敌人的,也有伟大的解放军战士的!这一幕幕,令四纵所有的指战员终生难忘。
1987年,原四纵司令员吴克华逝世,在他弥留之际,他对周围的亲属、工作人员们说:
“我这一辈子,永远忘不掉在塔山牺牲的战友,忘不掉被战士们用鲜血浸染的每一寸土地,我作为一个幸存者,就如同我之前多次说过的一样,我要求在死后,一定将我葬回塔山。”
家人尊重了老将军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了塔山这片大地上。
整整十年后,原四纵副司令员胡奇才于北京逝世,他对妻子说:
“经常做梦梦到塔山,梦到牺牲的战士们,死后我要回不到塔山,死不安宁。”
在他逝世后,家人也不远千里将他的骨灰运回塔山安葬。
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塔山主力师十二师师长江燮元、“塔山英雄团”三十四团团长焦玉山、四纵参谋长李福泽,这三人先后去世但只是临时安葬,因为他们生前都明确表示要魂归塔山,终于在1997年随胡奇才将军骨灰一起被移葬至塔山。
这还没有结束。
2000年,原四纵政委莫文烨逝世,骨灰盒暂时安放在北京八宝山,2003年,原四纵副政委、政治部主任欧阳文逝世。两人骨灰于这一年的7月1日建党节,一同被移葬塔山。2005年,两年前去世的“塔山英雄团”三十四团政委江民风少将的骨灰也被移送至塔山。
至此,原四纵司令员、纵队政委、副司令员、副政委、参谋长、师长、团长、团政委八人之墓齐聚塔山,八座石墓永远矗立共和国长子东北的塔山,它们就像永不磨灭的丰碑,永远的守护着共和国的和平、繁荣、稳定、幸福。
或许他们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仍然坚决地执行这一生都刻在脑海里,再也抹不去的命令:死守塔山!
谨以此文向伟大的解放军战士致敬,人民英雄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