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中的红男绿女,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也躲不开婚姻的烦扰。人类能参透无数宇宙的秘密 ,却无法参透婚姻的真谛。
著名作家简媜曾说:“夫妻也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其中最下品的,是貌合神离。这种夫妻,徒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当婚姻走到了“无性无爱”的下品时,又该何去何从?
一直以来,中国人把“不离婚”看作是一个家庭幸福圆满的最低标准。尤其是中年夫妻,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青春不再,而责任日重,实在没有力气面对婚变。这其中经历的撕裂和挣扎,又是怎样的呢?
可喜的是,有《来来往往》这样一部作品,让我们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窥视、去探究中年男女的婚姻困境。
池莉
《来来往往》是武汉著名作家池莉的代表作。池莉的小说,一向烟火气息十足,她通常把普通男女的市井生活,放在武汉这个最有平民气息的城市里,故事讲得是有滋有味。因人物和故事都很贴地气,所以很容易引起读者共情:故事明明是虚构的,但分明写的就是生活中的你我他。
尤其是《来来往往》中段莉娜对丈夫说的那句话:“康伟业呀康伟业,如果你将来真的发了,千万不许搞女人。如果搞了,我就与你同归于尽”,依稀听过很多女人咬牙切齿地对丈夫提出过如此警告,结果却通常跟她们的愿望相反,于是就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跟对方玩命死磕的道路。
小说的桥段往往来源于现实,也许这就是读小说的意义:从一部作品中看到人性,看到痛苦和哀乐,看到撕裂和破碎,看到美好和丑陋。
一 “女强男弱”的结合,为多年后的中年婚姻危机埋下了地雷
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末的武汉。二十多岁的姑娘段莉娜经人介绍,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康伟业。段莉娜是个官二代,她品貌端庄,在社会科学院里有份好工作。这样条件优越的姑娘,偏偏看中了条件一般的康伟业。
康伟业曾在农村下放四年,没读过大学,回城后在肉联厂做了一个扛冷冻猪肉的工人。面对这样优秀的姑娘,他内心很自卑,对段莉娜也不甚热情。
一个大雪的夜晚,俩人在半推半就之下,就把男女之事给完成了。事后俩人都哭了。不过这“哭”的意义可不一样。
段莉娜是出于恐慌、害怕、害羞;而康伟业却是出于“委屈”。康伟业感到委屈,是因为他的暗恋对象戴晓蕾,才他心中情爱的最佳对象。这次事后,康伟业想冷淡处理和段莉娜的关系。
段莉娜对康伟业却一直很上心。为了康伟业有个好前途,她动用了家庭力量来提携康伟业。康伟业不再扛猪肉了,他一扫往日的霉运,成了办公室主任、科长,人也变得更自信、更有风度。
面对段莉娜的逼婚,康伟业心中理想和现实激烈地交战了一番,最终屈服于现实的考量:段莉娜带给他的实惠和利益是实实在在的,能切身感受的,是落实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
为此,康伟业娶了段莉娜。婚后康伟业享受着妻子带给他的实惠:衣食住行玩乐各方面的享受,部分有特权的生活。婚后几年里,康伟业在家包揽了家务,牺牲了自己的男性尊严,任由段莉娜越过他的头,夺取了家庭“话事权”。
这种“女强男弱”的结合,为他们多年后的婚姻危机埋下了地雷。这枚地雷的导火索就是时代的变化 : 康伟业一朝翻身,成功发达了,他的欲望和尊严,终于冲破婚姻的约束,情人林珠和时雨蓬应时而入,引发了康伟业和段莉娜的的中年婚姻危机。
二 不能跟随对方的脚步共同成长,才是中年女人婚姻最大的危机
起初的段莉娜在他们的婚姻中十分强势。康伟业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连亲娘都看不下去了,指责儿子太软弱。
段莉娜像一只斗志昂扬的母鸡一样,抖擞着她高干子女的威风,却没有看到家庭平衡背后,潜伏着崩毁的危机。
改革开放到来,康伟业一头扎进商海,赚得盆满钵满。他从一个机关小干部,成了成功商人。在家里,他从一个受窝囊气的丈夫,变成了家庭支柱,真正的“一家之长”。他拿回家大把大把的钱,让老婆和女儿康的妮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到此,他和段莉娜的家庭地位,终于翻了个转。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眼光。康伟业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充满着魅力和诱惑,希望和未来。可在婚姻里,他却越来越憋屈、痛苦、烦闷、失望;这种负面情绪的导火索,是妻子段莉娜。她不但不能跟随他的脚步在精神上共同成长,反而处处掣肘,夫妻逐渐走向对立面。
有一个小细节是这样的:
康伟业从香港回来买了新衣服,兴致勃勃地给段莉娜看,段莉娜反应很冷漠;他给段莉娜买了香水,教她怎么用,段丽娜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段莉娜很享受康伟业的金钱带给她的快乐,但她也发现了康伟业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的东西往往具有危险性,段莉娜知道“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道理。
她看着康伟业一天天变得更时髦,更器宇轩昂,段莉娜开始对丈夫冷嘲热讽起来,除了康伟业的金钱她不拒绝,康伟业给她灌输的生活理念和思想意识,她一概拒绝,并把康伟业的一切改变看作是“变坏”的先兆。
这场看似生活方式引起的冲突,其实是一场家庭主导权之争。段莉娜想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陌生的社会环境和新的思想、生活方式她不熟悉,她也不愿意去提升和自我成长。去适应康伟业是可耻的,她段莉娜以前不会忍让着康伟业,以后也不会。
为了掌控康伟业,段莉娜提出要去康伟业公司工作,被康伟业直接拒绝。这引爆了夫妻之间一场剧烈的冲突,他们终于撕破了脸皮,说出了最难听的话,把对方的尊严踩到脚下摩擦。
人到中年,段莉娜和丈夫愈行愈远;康伟业心中的妻子,也越来越面目可憎。有一个小细节,从康伟业的眼睛看过去,段莉娜是这个样子的:
“段莉娜的胸部已经干瘪,脖子因几度地胖了又瘦,瘦了又胖而皮肤松弛,呈环状折叠;她是不应该戴这么华丽醒目的项链的。这项链是她的反衬是对她无情的捉弄。段莉娜没有曲线的体型也不应该穿真丝衬衣,加上这种大众化成衣做工粗糙不堪,垫肩高耸出来,使着意端坐的段莉娜像装了两只僵硬的假胳膊。她更不应该把衬衣扎进裙子里,这种装束使她臃肿的腰和膨鼓的腹都惨不忍睹地暴露无遗。”
看到段莉娜变成这个样子,康伟业不仅陷入悲哀之中。他所认识的女人中,他的老婆似乎是最糟糕的一个。她现在不但不能跟他有精神上的共鸣,连女人的性吸引力也丧失殆尽。
康伟业为自己感到委屈。婚姻中让他失望的东西,康伟业此时有机会、也有能力去获得。
三 无法回去的旧时光,在无性无爱的空壳婚姻中,双方被牢牢囚住,做了一对互相伤害的困兽
康伟业在生意交往中认识了白领丽人林珠,他心中那个初恋的影子戴晓蕾在林珠身上复活了。
俩人爱得死去活来,康伟业对段莉娜提出了离婚,毫无疑问被拒绝了。
为了捍卫婚姻,让丈夫重新认识她的厉害之处,段莉娜使出了各种手段:
狮子大开口要求金钱满足;打砸了康伟业的办公室;发动单位领导对康伟业面谈劝诫;发动父母大闹康伟业公司并扇了他耳光;段莉娜还亲自上场,把康伟业的耳朵咬得血流不止……
看不到结婚希望的林珠,在得到康伟业赠送的一套房子后选择了离开。段莉娜的这场“婚姻保卫战”确实让康伟业看到了她的厉害之处,不过林珠走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时雨蓬做了康伟业的情人。
丈夫并没有回归家庭。段莉娜终于明白,康伟业不再是她能掌控的男人。除了年纪增长,她并没有修得任何驾驭婚姻的能力,也没有独自一个人撑起家庭的心理准备。为此,她只有“撒泼耍横”这一招,但这一招并没有挽留住丈夫。
和康伟业分居后的段莉娜,过着“无性无爱”的“下品”婚姻生活。丈夫只提供家庭金钱上的支持,不再对妻子有情感上的温存。
人到中年,段莉娜从丈夫的眼睛里和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作为女人最悲哀的一面——日渐衰老,滑向油腻,毫无女性的吸引力。在时间的侵蚀下,她不但没有了青春,也将要失去婚姻。
明白了岁月的残酷,段莉娜索性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放弃了对时尚和美的追求,把化妆品扫进垃圾桶,她把所有女人喜欢享受和追求的东西都放置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和康伟业死耗上了。
康伟业是她的青春, 是她一生的奉献,哪怕婚姻形同空壳,只要能保住“婚姻”这个名义,她连自尊都可以牺牲,甚至和丈夫以及第三者时雨蓬共坐一桌,探测他们之间的感情进度。
段莉娜穿着散发着樟脑味的过时旧衣服,不施脂粉,黄着一张脸出现在康伟业请客的宴席上。康伟业看到段莉娜这个样子,既厌恶又悲哀。时到如今,他们成了一对被婚姻囚住的困兽,互相伤害,死死挣扎,却又无法逃离。
性格豪放的时雨蓬不停地在席间讲荤段子,最后她念了一首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是当初段莉娜和康伟业热恋时在情书里写过的一首诗。突然在这种场合下被丈夫的情人念出来,段莉娜的青春和美好回忆,在这种污浊不堪的场合被拎出来摔在污泥里,她爆发了,扔掉筷子,一个人离席而去。
康伟业被老婆拆台,于是喝得大醉,一个人来到江边,看着涌来涌去的江水,正如他生命中来来往往的女人们:戴晓蕾、林珠、时雨蓬……,江水与人,俱是过客;唯有婚姻,到底该离还是不该离?段莉娜到底是他的终点还是过客?连康伟业也疑惑了。
四 以“恩人”自居,用“翻历史旧帐”来维系婚姻实在不可取
段丽娜是池莉小说中的人物,但稍微留意,就会发现生活中许多中年女性身上或多或少有段莉娜的影子。
其实中年女性是一个需要特别关注的群体。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她们是母亲、是妻子、也是女儿,一不小心就滑向色衰油腻的深渊;她们青春远离,身体衰老,心有不甘,婚姻有个风吹动摇,内心便恐慌不已。
段丽娜这个人的性格不讨喜,但她值得同情,正如她的丈夫康伟业回味的那样:“(年轻时的段丽娜)白衬衣草绿色军裤,黑灯芯绒北京布鞋,干干净净,朴朴素素,面容冷冷的静若处子,非常地雅致”。
她曾经有过让男人动心的“端庄和处子美”,十几年的时间,把段丽娜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性格偏激的女人。是什么把她变成这样的?
康伟业和这样的女人离婚,获得了他周围同事和朋友的支持和同情,将要“被离婚”段丽娜,到底冤不冤?这也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人人厌恶她,却无人关心她的伤痛,这才是最悲哀的。落在人一生中的雪,不能全部看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里过冬。
段莉娜内心落满雪,她一直在挣扎,她的撕裂和不甘,从她和康伟业的一次次吵架中就可窥见一二:
“记得当年你在肉联厂抗冰冻猪肉时的自卑吗?记得我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帮助你的吗?记得你对我是如何的感激涕零吗?记得你吃了多少我们家从小灶食堂买的瘦肉和我们家院子种的新鲜蔬菜吗?记得这些瘦肉和蔬菜带给了你多少自尊,满足了你多少虚荣吗?是谁对我说过: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康伟业,请你告诉我,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这才是段莉娜死扛着不愿离婚的原因:
她以“恩人”自居,让康伟业始终记着这份恩情,并希望他“从一而终”;
但对男人来说,这段无尊严的日子,恰恰是他最想忘却的部分;男人的字典里也没有“从一而终”的字眼;这也成了康伟业头上的紧箍咒,段丽娜在每次夫妻冲突中都会念叨一番咒语。
康伟业没发达时,他愿意忍气吞声,牺牲尊严,维持着家庭微妙的平衡;当他成了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终于爆发了,当初段莉娜逼婚的手段也被康伟业拿出来痛斥一番:
“当年你就是靠勒索逼我结婚的,记得那条可笑的短裤吗?现在你还想勒索我,告诉你,风水早就转了,你再也达不到目的了。”
婚姻的结合,并不需要百分之百的爱情。段莉娜和康伟业的婚姻,是她使了一点手段得来的,康伟业虽心有不甘,但婚后也是一心一意过日子,日子久了,对妻女也是有真爱的。
正如张爱玲所说:“这一点爱,别的不够,结婚也许够了。”
当段莉娜不停地翻历史旧帐来试图控制丈夫的时候,他们之间用来维系婚姻的那点真情实意,就渐渐消失殆尽了,婚姻中空空如壳。
故事终有落幕,但探索婚姻、爱情、家庭、人性的尝试却一直在进行。
唯一需要牢记的是,不管身边人是不是康伟业这样的男人,但到了中年,一定不要把自己活成段莉娜这样可悲可怜又有些让人厌的女人。
正如杨澜曾告诫女性的那样:“女人可以不成功,但不能不成长,有人可以阻碍你成功,但没人阻碍你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