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黛玉在花冢,由于头天晚上被晴雯阻隔门外,又赶上饯花时节落英缤纷,残红无尽。不禁因花伤春进而感怀自身之飘零无着落,直似这“春”,这“花”终究要逝去。一时间伤心难抑,脱口而出一首《葬花吟》。
《葬花吟》说得是林黛玉的委屈和“无望”!当时虽还不至于绝望,但凡有希望,她也不能作这种诗。
林黛玉借伤春、伤花感叹命运,也伏笔了日后的结局。不想正在念叨,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痛哭失声,回头一看竟是贾宝玉。
要不说贾宝玉“至情至性”得“呆病”无人能及。听着林黛玉的诗,竟然把他感染的伤心不已,痛哭流涕。
贾宝玉伤心的原因也不复杂,说起来还挺可笑。
一,林黛玉如此花容月貌,日后也会“无可寻觅处”。是说或者老,或者死,注定无法挽回。甚至有朝一日与之别离,再不相见。
二,林黛玉可以无着无落,其他如宝钗、湘云、香菱、袭人等人统统都是如此。岂不剩下他孤家寡人?
三,众人都没有了,他自己又在哪里?何处安放?
四,自己也无着无落,则贾家、大观园、柳树、花草又将归属于谁?这是上升到事物的本真之上……
观贾宝玉的思想,他善于发现事物最本真的一面。比方以上所思所想。他会为之焦虑、悲伤、痛苦,但却不会去思考解决办法。
而且,他的“忧伤”极为短暂。当他解决不了就放下了。反正当下的人生才是他的重点。
往大了说,贾宝玉属于没有理想的人。往小了说,他是赤子之心。往真了说,他是没出息。往实了说,他的当下最是“大自在”。
所以,阅读贾宝玉,如果用理想、报复、财富、努力、专一等一切现代人为之蝇营狗苟的标准去套在他身上,会发现一无是处。
但你或许会发现很多人出发太久,已经忘了初心,但贾宝玉却从来没有。他的思想与你我以及当时所有人都不一样。哪怕林黛玉也不如他。他们经常拌嘴闹矛盾就源自于此。
林黛玉仍旧是索取的一方;
贾宝玉却从来不是有求必应的一方。
他是那种我能给你所有,但你可能用不到的一方。
这就是贾宝玉的歧义。林黛玉为什么最不喜欢他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皆因那是贾宝玉的至情至性,却不是林黛玉的需求。
林黛玉回头发现是贾宝玉恸倒在地,心中有气啐了一口,本想骂一句“短命鬼的”,到底不忍诅咒而扭头走了。
贾宝玉哭够了才发现林黛玉已经走了,他也忘了葬花,只得回怡红院。不想走在路上就碰到了林黛玉。
贾宝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这次他也学乖了,并不直接上前拦阻。而是来了一句高深莫测的“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林黛玉一听,这是什么话!今日如何?当初又如何?
贾宝玉当下立马苦情影帝上身,就开始数落起林黛玉“忘恩负义”。
(第二十八回)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得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这段控诉真可谓“字字读来皆是血”,发自肺腑!谁看了都要掬一把泪,埋怨林黛玉:看把贾宝玉给逼得!
贾宝玉的苦情戏中心思想就一个:从小到大,你在我心中是“最美”!但你看人家说得,比这土味情话高明多了。毕竟林黛玉“心比比干多一窍”,不吃土味情话这一套。但将我对你好的每一样都说出来,是不是也代表我记得你得的每一样的好?
我的天,小伙子们以后惹了女朋友哄不好只怪你没看《红楼梦》。学了贾宝玉这一套,再滴几滴鳄鱼的眼泪,石头也得心软。
最恨的是贾宝玉数落完自己对林黛玉的好后,不说他“有了姐姐忘了妹妹”,反倒控诉起林黛玉把什么“外四路的宝姐姐、凤姐姐放在心坎上”不理他。
天地良心啊,昨晚是谁大半夜谈笑风生地把外四路”的宝姐姐送出来的?如今竟好意思倒打一耙!
还不算完,苦情戏的男主数落完女主,就开始卖惨了,说自己“没个亲兄弟亲姊妹”太惨了。
想不想打他?你宝二爷有爹有娘,有哥哥(死了)有姐姐(贵妃),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尤其刚才那妹妹探春刚在你面前哥哥妹妹相亲相爱,连一奶同胞的弟弟都不认。如今你好意思说你没有“兄弟姊妹”?
可能也觉得自己太无耻,他到底收敛了一点。说那是和我“隔母”的——对不起探春三妹妹,你显然没有女朋友重要。下回独处时再说你是亲妹妹!
要说贾宝玉这鬼话你信?我不信!但林黛玉信!真是一口老血喷出来,女人,你让我说你啥好?如果在现代,林黛玉也没有未来!
不管如何,林黛玉吃这一套,马上就原谅了贾宝玉。还替自己被拒之门外找好了理由,反正不赖贾宝玉的错,都是丫头太无理取闹。
于是乎,又来了个丫头叫二人去吃饭——反正每到这时候必然会出现的工具人,他们就结伴去了王夫人那里。
上回讲薛蟠对林黛玉一见钟情时,就提到了贾宝玉和林黛玉冰释前嫌后去了王夫人房中。结果引出来王夫人给林黛玉换的鲍太医,以及贾母又给换回来王太医的故事。
鲍太医就是“臭太医”,也就是庸医。庸医用药自然就不可能疗效。王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证明林黛玉的病不好治就行。好不好她不管。
而王太医也是个“医毒”。他给林黛玉治了那么多年,大把的人参肉桂给她吃,好人也受不了,何况林黛玉那等虚不受补?可他就是不闻不问继续让她吃下去。其心可诛!他姓王,细思极恐。
由于说到了药,就引出了薛蟠正在配制的一料治疗先天疾病的方子。贾宝玉说是他藏了好几年一定是假的。大体是薛蟠搞到的药方,贾宝玉也得了。但他没钱配给林黛玉,才想迂回战术让王夫人拿钱。
这料药真真假假也不好说。但王夫人并没有深究,显然也是不想配。贾宝玉插科打诨似乎也没正经。倒是他让薛宝钗给作证,宝钗拒绝了。反而是王熙凤出来证实他说得是真的。由此贾宝玉一言不合又把林黛玉给得罪了。
(第二十八回)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瞟着宝钗。
贾宝玉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才连哄带蒙安抚好了林黛玉,被他几句话又得罪了。结果林黛玉独自走了,他又瘦驴拉硬屎,装起了男子汉不过去赔罪。
贾宝玉这种性格,不独不立,自己挖坑埋自己是一把好手。坑起人来也是一个顶俩。
那么,他是如何哄好的林黛玉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文|君笺雅侃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