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然开心极了,从见到远房表哥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心花怒放跟着他的身影跑来跑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她这个许多年未见的表妹,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时常可曾想起过。
表哥好像长壮实了很多,一头精心梳剪的头发,还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服,皮肤依然白净,一点都不像农民的孩子。可他还是那个儿时爱玩爱闹的孩子,混在一群孩子的中间,带着他们爬山、上树和下水。
熙然身着一件粉红色的外套,青涩的面容,不时凝神思索,天边的风总是不配合,总是将她的头发吹乱,她就一边理着头发,一边用眼睛追寻着表哥的身影。有时候她干脆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跟在最后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在快要上坡的时候,她奋力地跑上前去。伸出白净的手来,表哥就会一把给她拉上去。
在两双手相互交汇的时候,她觉得心中激荡着电花火石,表哥却是一脸平静地看看她,只对她笑笑,甚至不跟她说一句话。这个表哥,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是一个只会笑得漂亮人儿,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熙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自己见到的表哥到底是几岁,十多岁还是二十多岁。他又来家里做什么呢,这个人到底是舅舅家的表哥还是姨妈家的,熙然的记忆好像断了线,她忽然不记得这个人了。进而,表哥的容貌好像也不是那般清晰了,一点点地淡去。
直到晚饭时分,母亲从低矮的砖瓦房子里走出来喊他们吃饭,她的视野又才清晰起来。表哥精致白皙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她也知道为何表哥为在这个时候来家里,是因为过节啊。
可是这不对啊,熙然恍然大悟,这个人不是打小在一起的时候就说好了要娶她做老婆的吗?为何见到她的时候没有分毫亲密的表现,就剩她满腔的爱恋无处纾解。她的心里有些戚戚然,被一种爱而不得又千方百计地想要引起他注意的情绪紧紧包裹着。
第二天醒来,熙然精心地打扮好自己,印象中她好像是要跟着表哥一同走的。可是第二天母亲只让姐姐跟着表哥去家里了,自己和母亲呆在屋子里收拾房间,她感到剧烈的失落,仅仅剩下表哥一张漂亮脸悬停在心头。
熙然觉得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她想起了小时候两个人好像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样子。家里建房子做木工活的时候,他来了,带着她到处跑,抓鱼捉鸟,带着无限的快乐和童趣。
“长大了你要娶熙然啊,仔仔。”大人们就在一旁打趣。
熙然不记得他回答了没有,好像是一脸羞怯地低着头继续玩手里的小木马。
可是,这个人去了哪里呢,他的家又在哪里呢。熙然觉得这是一次诀别,今后再也不会相见。悲伤的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个人走的时候甚而没有给她一点点的温存和念想,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把她留在这无聊的家中。
她怅然若失,然后努力地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哦,是梦,是一场梦。她懊悔这么快让自己醒来,她好像回到这场梦境中去,再感受一番。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梦,可是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还是有些恍惚,闭着眼睛想这个梦里的人。他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吗?二十年前他们是结了婚的呀,可他不是某个亲戚家的表哥,他是木匠的儿子啊。
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家里面建房子,这个小男孩跟着木匠父亲一起来了。他们在一起玩耍了一个多月,直到家里的木工活完了,他才随父亲回家去了。今后各自上学。
彼此间很少会想起儿时还有这么个玩伴,可是啊。两人在上大学的时候居然又相遇了,然后谈了恋爱、结了婚,再然后,他在一场交通意外中逝去了,永远地离开了熙然。
今后,熙然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都是年轻的男子,他们或是她的表哥们,或是中学时代的同学,脸却都是丈夫的脸。每一个梦里,他们或都爱慕着他,或她爱慕着他们,可她却从未得到过一次拥抱、听见一句亲昵的话语,总是在要略微的感受一下情爱滋味的时候,梦就醒过来了,没一次醒来都会更加哀愁,因为那个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熙然不再做突徒然的挣扎,她从床上坐起来,穿着睡衣,哗啦一声将窗帘全部打开,再打开窗户,晨风和阳光一同齐刷刷地迎面向她扑过来。
丈夫已逝去一年多,白天在家以外的空间里,她还是那个熙然。只是在每个夜晚都有这样的梦境。家里的丈夫的照片依旧摆在显眼的位置,母亲几次将它们收了起来,可她总在母亲回家去了的时候又将它摆出来。
她总说,这个人已深刻在心底,你单不让我看见他的形象,怎能磨灭他在我心中的样子,只会因为心底的印象不断抹去而心焦,所以她要在印象快要淡去时,看看照片加固在心间。
朋友和亲人们来到家里安慰她,劝她卖了这间房子,趁着还年轻,勇敢地走出去。她回答,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很快乐,我无需将这里舍下。
每晚入睡之前,她会想想与丈夫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渴望丈夫回到她的梦里来,给她一个拥抱、或是一次亲吻。她想只要夜足够长,故事会进展到那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