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南，湖北人，回忆了清末民初土匪横行江汉平原的场景，让人感慨万千。

民国湖北

朱国南回忆，江汉平原的乱，是从清末开始的。1911年冬，13岁的朱国南正在家中睡觉，忽然被母亲叫醒。他揉揉眼睛，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说：“赶快起来，土匪在抢人！”朱国南听完立马清醒了，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

当时已经是深夜，外面一片漆黑。朱国南冻得浑身哆嗦，蜷缩着脖子来到了家门口，看到半里远的孙家岭有火光，而且人声嘈杂，有人叫喊着“赶土匪”。那是地主程鹏云家，不知道哪股土匪趁半夜来抢劫，和程家专门请来的护院打起来了。

那时候用枪的土匪还不多，都是大刀长矛，地主家就专门请来会武术的人当护院。土匪一来护院就带人冲出去，一般都能把土匪打跑。所以，那个时候朱国南一家也不害怕，还出门看热闹。

到了民国4年以后，因为兵荒马乱，土匪越来越多。原本他们的目标都是大地主，不会抢老百姓。但是土匪一多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成了目标。朱国南记得，那时候他们一家人种地为生，因为害怕土匪，晚上经常到野地里露宿，等到天亮再去田里干活。

老百姓经常被抢，家里根本存不住粮食，所以也不愿意拼命种地了。都是得过且过，随便种点东西，能有碗饭吃就行——就算你收成再好，也会被土匪抢走，谁还好好干活？

粮食少了，能吃饱饭的人就少了，土匪自然更多了，恶性循环。

民国17年以后，大股土匪不分贫富抢东西，拉“压寨夫人”。

民国女子旧照

朱国南13岁的时候为啥敢出门看土匪？除了那时候土匪不抢穷人，另一个特点就是，清末的土匪大多都讲一些“规矩”。比如，朱国南回忆，土匪夜聚日散，只抢地主，而且抢浮财不伤性命。

若是抢劫时有同伙被人打伤打死，也不会专门报复。比如民国初年天门西乡的陈大全匪帮，当年抢杨家场大沟边潘家湾杨姓地主家，被主人打死了一名匪徒，土匪抢了东西后，把这名匪徒的尸体抬走，之后没有报复杨姓地主。另外，那时候土匪都是求财，绑票针对地主家的男性，不会欺负女人。

后来就不行了，土匪越来越坏，越来越狠。民国17年之后，大股的匪帮越来越多，他们一次出动就抢劫一个甚至几个村庄，不管贫富，见东西就抢，见人就绑。年轻妇女要是被土匪看到，直接就拉去糟蹋，有一些则直接绑走当肉票，等着家里来赎人。有些稍有姿色的，土匪就留下，当了“压寨夫人”。

所以，老百姓都害怕啊，听到风吹草动，赶紧拖家带口出去避难。朱国南记得，那时候他们的村子为了躲土匪，专门在村后的河里，用梯子、门板、车杠等，造了一个大浮排。一旦听说土匪来了，村里人赶紧乘着浮排到河对岸躲避，等到土匪走了再回来。

民国17年的夏天，有一次来了土匪，朱国南就带着一家人上了浮排。但是，不知道谁把浮排下面的两根车杠抽走了，因为上去的人太多，浮排飘到半路不断下沉，朱国南8岁和6岁的两个女儿，混乱中被淹过了头顶，幸好最后救了上来。

但是，村里也有人听说土匪来了，不逃跑的。为什么呢？因为日子太苦，男的就想着直接去当土匪。有些妇女也不逃走，她们还盼着土匪上门，这样就是“因祸得福”，说不定就被土匪带走当“压寨夫人”了。其实，这种妇女还真有不少，比如朱国南的弟媳邓氏，就主动跟着土匪走了。

匪乱严重的时候，河里经常漂着尸体。

民国汉口码头

1938年，朱国南小儿子没满周岁，小女儿也才两岁多。那一年土匪横行，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几乎天天晚上到田地里躲避。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孩子？朱国南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就因此生病死了。当时的村子里，这种情况还有很多。

后来，官兵为了维持地方秩序，也会剿匪。一些大的村子为了自保，会组织红枪会和民团，对抗土匪。就这么，官兵、土匪和民团，经常激战，死者众多。老百姓死了，还有家人去收尸。官兵和土匪要是死了，很多都直接扔在野地里，或者就抛入河水中。

朱国南说，1924年夏天，官兵来剿匪，和土匪以及红枪会在京山县永隆河激战，死了很多人。当时死尸就直接扔进了河里，顺流而下，一直漂到了朱国南村子的后面。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在河水回旋的地方停下，因为盛夏而臭气熏天，也因此招来了一群一群的苍蝇。

村民害怕会传染疫病，也不敢去收尸掩埋。后来实在太臭，胆子大的年轻人找来长竹竿，把靠近岸边的浮尸全部推到河中央，让其继续往下游漂。1931年朱国南外出办事，坐船从天门山经过时，就看到潘家渡口附近的荒野河滩上，到处都是白骨。

那时候住在河边的村民都说，遇到河中死尸多的时候，几个月时间都不敢喝河里的水。有时候，渔民抓住大鱼，剖开肚子，还能看到人的手指脚趾骨头和指甲。渔民都不敢吃河里的鱼了，说是鱼肉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鱼肉有没有毒不知道，但河里的死尸多了，就容易引发瘟疫。1945年，天门各地就遇到了大瘟疫，死了很多人，也逃走了很多人，当时天门县的人口都从80万人降到了60多万。很多农村因为土匪和瘟疫，人几乎死光了，甚至有些村子完全被废弃，可见匪患多么严重。

老百姓流离失所，大地主则纷纷通匪。

地主乘船外出

大地主沈学熙，开了一家中药铺，家里十分有钱。他一直担心自己被土匪盯上，夜不能寐。最后沈学熙想了个好办法，他找到曾经当过兵的同族沈人杰，让他直接加入当地土匪。

这样的话，若是有官兵来剿匪，沈学熙提前获得消息，就会通知沈人杰，让他和土匪队伍暂时逃离。正因为这样，土匪觉得沈学熙很有用处，就没有为难过他。

沈家湾另一个地主江天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让自己的堂侄江应富、江应贵、江应举等人，都去加入匪帮。结果1932年官兵围剿，江应举被打死了。江天章怕另外两个堂侄也出事，自己在同族中不好说话，于是就让江应富和江应贵到襄河南岸暂时躲避。

没想到，官兵这次剿匪十分严厉，江天章只是个小地主，在城里也没有人帮忙说话。官兵探知江家还有两人当了土匪，就威逼着必须把人交出来。江天章为了自保，亲自带人到襄河南岸，把江应富抓了回来，逼他自缢而亡。

再比如京山县金河滩地主少爷张楚师，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大脚。他后来弄了一把手枪，觉得好玩，就和土匪称兄道弟，玩玩闹闹。张楚师有土匪撑腰，开始祸害百姓，贫民汤有生的妻子非常年轻，张楚师看上之后，直接上门抢走了。

没几年，张楚师就把家里的钱花光了，生活落魄。于是，他索性直接加入了匪帮，从地主少爷变成了土匪。

朱国南的亲戚朋友中，也有很多当土匪的。

民国湖北

朱国南的侄子朱兴学，本来也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后来就当了土匪，带领一百多号人，绰号“九哥”。朱兴学的妻子年轻貌美，跟着丈夫一起当土匪，能双手打枪，绰号“七姐”，夫妻俩算是当时江汉平原有些名气的土匪了。

后来这夫妻俩金盆洗手，跟着朱国南找了些小事情做。朱国南有时候就问起他们当土匪的事情，朱兴学就说了，谁都不愿意当土匪，但是普通百姓能干啥？做小生意怕被抢，种粮食连自己都喂不饱，再加上土匪抓人官兵也抓人，没有一天能安心入睡。所以，干脆夫妻俩一起当了土匪。

当土匪也不是天天好日子，朱兴学对朱国南说：“（普通人）只知土匪生活奢侈，而不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生活之苦。”朱兴学举了个例子，1942年遇到剿匪，他带人激战了两天两夜，完全被包围了。

人都打散了，朱兴学躲在芦苇荡里，官兵越来越近，此时妻子正好赶来，在官兵的后面打了一梭子子弹，这才把人引开。夫妻俩千辛万苦才突围出来，保住了性命。但更多的土匪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打死得太多了。当然，不该同情土匪，毕竟他们祸害老百姓。

官兵虽然打土匪，但他们同样欺负老百姓，每次剿匪都要借机吃吃喝喝，有时候还要地主和百姓给粮食给钱，不然就直接抢。真到了打土匪的时候，经常是随便放两枪，就把土匪放走了。更有一些官兵，本来就通匪，怎么能指望他们为老百姓好？

江汉平原是个好地方，但是民国太乱，也是生灵涂炭。想想现在的好日子，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