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与张学良
1932年1月，卷入甘肃雷马事变的吴佩孚，辗转几千里，从兰州逃到北平。
坐镇北平的张学良，向蒋介石请示如何处置吴佩孚，蒋介石指示：敬鬼神而远之。
此人名声很响，人格高大，但思想顽固，刚愎自用，有时候显得不可理喻。
这样的人很难合作，但你又不能动他，只能把他高高供起，敬而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大约是吴佩孚失势之后，别人对他的普遍态度。
吴佩孚的至暗时刻，是第二次直奉战争战败，从巅峰跌落，流浪半个中国，无处可归。
期间，有人向吴佩孚送温暖，但更多的人对他表示不欢迎，尤其是他的老部下们。
影视剧照
小弟们开枝散叶，自成一派，自然不想头上再顶个大哥，来指手画脚——我可以给你钱，中国之大，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别来我的地盘就行。
这段日子，吴佩孚饱尝人情冷暖，阅尽世态炎凉。搁一般人，早就羞愤难当，退出江湖了。吴秀才到底不是一般人，心理素质特别强大，斗志到死都没有熄灭。
流亡期间，他充分挖掘“吴佩孚”三个字的潜在价值，巧妙利用各大军阀错综复杂的关系，通过运作，触底反弹，东山再起，成为北洋末期三巨头之一。
《古惑仔》剧照
01
1924年10月23日，正当吴佩孚在山海关前线督战时，冯玉祥突然发动北京政变，从背后给了吴佩孚一刀。
前有张作霖奉军，后有冯玉祥叛军，吴佩孚首尾难顾，直系军心浮动，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吴佩孚将对奉战事交给手下张福来，布置完总部退却计划后，乘火车星夜疾驰，来到了天津。
他在等待，等待萧耀南、齐燮元、孙传芳、李济臣等直系大将，从湖北、江苏、浙江、河南等省派援军，讨伐冯玉祥国民军（北京政变后，冯玉祥将部队改变为国民军），清理门户。
结果，江浙援军因山东军阀郑士琦“武装中立”，被挡住了，鄂豫援军，因阎锡山出兵截断京汉铁路，也被挡住了。
此时，奉军向直军发动了总攻，击溃了直军主力，长驱入关，先头部队向天津杀奔而来。
冯玉祥国民军速度更快，胡景翼所部推进到了杨村（今属天津武清区）。
《古惑仔》剧照
吴佩孚既不能南下（山东过不去），又宁死不入租界，成了瓮中之鳖，打算听天由命。
他对部下说：我留在天津，看焕章（冯玉祥，字焕章）把我怎样？
海军部军需部长刘永谦献计道：从海上跑路吧，我给大帅准备了一条船。
刘永谦所说的这艘船，是“华甲”号运输船，排水量5000吨，属于直系控制的渤海舰队，眼下直系大败，渤海舰队前途渺茫，司令温树德带着军舰另谋出路去了，刘永谦与“华甲”号舰长关系很好，弄来了这艘船，没想到这成了吴佩孚唯一的出路。
（“华甲”号后来被奉军改装成了水上飞机母舰，可搭载多架飞机实施巡逻和轰炸，还能用于登陆作战，是中国两栖攻击舰最早的雏形之一）
东北海军“镇海”号水上飞机母舰
11月6日，吴佩孚率领残部乘坐“华甲”号运输舰，浮海南下，准备先到青岛再做打算。
郑士琦再次补刀，他下令阻止直系败军进入山东，山东沿海口岸禁止吴佩孚登陆。“华甲”号驶过青岛时，渤海舰队（基地在青岛）司令温树德派人送了点食物，打发吴佩孚，拒绝他靠岸。
吴佩孚继续南下，于12日到达上海，之后在吴淞口换乘“决川”号军舰——这是湖北督军萧耀南派来迎接他的。
02
第二次直奉战大战，直系大败，但只是损失了北方地盘和军队，长江流域仍是直系的天下。理论上，吴佩孚来到长江流域，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江苏督军齐燮元、浙江督军孙传芳、湖北督军萧耀南等，应听凭吴大帅驱使，重振旗鼓，杀回北方。
实际上，这只是妄想。
影视剧照
萧耀南和孙传芳为了自保，早就通电拥护段祺瑞出山了——段祺瑞与张作霖、冯玉祥是反直盟友，拥护段祺瑞出山，是为了让段牵制奉军南下。
吴佩孚经过南京时，齐燮元登舰会见吴佩孚，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总之，大家都不欢迎吴秀才来自己的地盘，更不想拥护吴秀才东山再起。
直系是个比较松散的集团，吴佩孚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其内部凝聚力一直很成问题。吴佩孚最辉煌的时候，就深感部下们尾大不掉，想削藩，但阻力太大，削藩不成反得罪了不少人。
这也间接导致了大战期间，江浙的齐燮元、孙传芳坐观成败，河南的寇英杰心向奉系，热河的王怀庆无意争战，直军副总司令王承斌甚至与冯玉祥勾结反对直系，典型的吃直系的饭，砸直系的锅。
《古惑仔》剧照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吴秀才别提多郁闷了。
此时，名士张謇派人给吴佩孚送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对玉帅敬意，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勉励玉帅不要气馁，为国珍重，少喝酒，少生气。
吴佩孚阅信后，感动的泪流满面：季老（张謇，字季直）真是穷途知己！
有意思的是，张謇特别欣赏徐树铮，结果徐树铮被冯玉祥枪杀，张謇特别敬重吴佩孚，结果
吴佩孚被冯玉祥搞了个半死。
江浙待不了，吴佩孚乘军舰溯江而上。
他越想越气，在船上给冯玉祥写了一封很著名的信——《吴佩孚致冯玉祥书》，把冯玉祥倒戈，比作吴三桂降清和犹大出卖耶稣，称冯玉祥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不可与处，阴险之名，已千古不磨矣”。（做人不能太冯玉祥）
靓坤：忠就是一把剑插入心
03
经过3天漂泊，吴佩孚来到汉口。
1921年的湘鄂战争中，吴佩孚搞掉湖北督军王占元，击败湘军、川军对湖北的进攻，控制了湖北，之后将其交给了萧耀南。
萧耀南以前当过曹锟的参谋长，地位高于吴佩孚，当吴佩孚是一匹黑马，后来居上，成了萧耀南的上级。
吴佩孚以为，回汉口就像回老家一样，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他一上岸就以齐燮元、孙传芳、萧耀南、刘镇华、刘湘、杨森、邓锡侯等十省21名军阀的名义，发了个通电，表示要在武汉组织“护宪军政府”，代行北京政府职权，讨伐冯玉祥。目的是以此为旗号，整合直系余部，卷土重来。
《古惑仔》剧照
齐燮元、孙传芳、萧耀南得知此事后，大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直系大败，张作霖正找机会南下，收割直系残余地盘。吴佩孚发这个通电，显然会刺激张作霖，招来战火。
三人经过商量，通电拥护段祺瑞出山，以此否定吴佩孚的通电，同时示好段祺瑞，牵制张作霖南下。
为了防止吴佩孚再生事端，萧耀南授意湖北议会发通电，以人民的名义，坚决反对吴佩孚在武汉成立狗屁“护宪军政府”，把湖北卷入战火。
吴佩孚汉口待了2天，便不得不乘火车前往洛阳。
《武状元苏乞儿》剧照
“八方风雨会中州”。洛阳是吴佩孚的大本营，自1920年9月率领第三师进驻洛阳以来，吴佩孚长期在洛阳练兵，洛阳与保定（曹锟）一道，成了直系的两大中心。
在河南，吴佩孚又扯起了“护宪军政府”的大旗，积极收拢残部，打算慢慢发育。
但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此时，国民军第二军胡景翼部，开始沿京汉铁路南下，收割河南地盘。（国民军三军，第一军冯玉祥，第二军胡景翼，第三军孙岳）
陕西督军刘镇华致电吴佩孚，劝其下野，并派镇嵩军憨玉琨部向洛阳进军。
12月1日，憨玉琨向吴佩孚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吴24小时之内让出洛阳。
《古惑仔》剧照
真是龙游浅水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吴佩孚先是撤到郑州，紧接着又狼狈逃往鄂豫边境的鸡公山。
期间，段祺瑞劝吴佩孚下野，萧耀南劝吴佩孚出国，但吴秀才表示，想在鸡公山养病，不问世事。拒不通电下野。
一个多月的流亡，令吴秀才心力交瘁，形容枯槁，头发皆白。
鸡公山：青分楚豫 气压嵩衡
04
鸡公山风景虽美，也不是那么好待的。
憨玉琨、胡景翼同时进军河南，二虎相争，胡憨之战一触即发。
为避免中原大地再起战火，在名士张钫出面调停下，胡憨二人瓜分了河南，信阳成了胡景翼的地盘，他不会允许吴佩孚待在这里搞事情，毫不客气地要把他撵走。
孙中山也命令河南的樊钟秀，率领建国豫军（一支忠于孙中山的军队）杀向鸡公山，灭了吴佩孚罪魁祸首，以伸公愤。
段祺瑞下发了逮捕吴佩孚的命令，派亲信坐镇武汉，专门督促萧耀南处置吴佩孚。
不得已，萧耀南派寇英杰上山，劝吴佩孚下野，或者去汉口租界。
吴佩孚很生气，声称自己一不下野，二不住租界，三不缴械。坚持要去湖北。
《古惑仔》剧照
12月28日，吴佩孚从鸡公山下来，乘火车来湖北，走到广水（今属湖北随州）的时候，铁路被扒了。
萧耀南和湖北人（萧是湖北人），认为吴佩孚是一颗灾星，他到哪儿就会给哪儿带来战火，为保护桑梓之地，他们拒绝吴佩孚入境。
被人撵来撵去的吴佩孚，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处。正应了《三国演义》写刘备流亡的那句话：东奔西走恨无家，将寡兵微作羁旅。
《大话西游》剧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又有两个人向吴佩孚伸出了友谊之手：四川杨森，派人迎接吴佩孚去四川，湖南的赵恒惕邀请吴去湖南。
杨森之前受过吴佩孚的恩惠，这次雪中送炭，是报恩。
赵恒惕与吴佩孚亦敌亦友，吴佩孚衡阳撤兵之时，两人合作过，湘鄂战争时，两人大打出手，湖南北大门岳州还攥在萧耀南手中，就是拜当年吴佩孚所赐。
吴是君子，赵有长者之风，从私人感情上讲，两人惺惺相惜。
不论是去四川，还是去湖南，眼下都必须过湖北这关。
好说歹说，萧耀南才同意让放吴佩孚入境，但不准他待在武汉，要他去黄州（今属湖北黄冈）。
萧耀南
1925年元旦，吴佩孚抵达武汉，不久在谌家矶乘“决川”、“浚蜀”2艘军舰顺江而下，直抵120里之外的黄州赤壁。
这个赤壁，不是三国里的赤壁（武赤壁），而是苏东坡写赤壁赋的赤壁（文赤壁）。
吴秀才每日以船为家，游山玩水，访古探幽，饮酒赋诗，好不惬意。
寄情山水，只是表面现象，吴秀才的船上，常驻着川、湘、黔等省的代表，齐燮元和孙传芳也不时派人来走动联络。吴的亲信部下，也在各地积极联络，为吴寻找复出的机会。
吴佩孚书法
05
吴佩孚在黄州的活动，没有瞒过段祺瑞的眼睛。
段祺瑞派王揖唐赴黄州，劝吴佩孚进京，称只要吴进京，前罪一笔勾销。吴佩孚没接茬。
萧耀南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段祺瑞说话不好使，逐渐不再把他的话当圣旨。他也不想做冯玉祥第二，没有再过分逼迫吴佩孚，任吴佩孚秘密活动。
无奈之下，段祺瑞只得密令长江舰队派军舰逮捕吴佩孚，前海军司令杜锡珪听到这个消息后，急电吴佩孚转移。此时，赵恒惕也再此邀请吴佩孚入湘（萧耀南已把岳州还给赵恒惕）。
3月1日夜，风雨交加，吴佩孚率2艘军舰疾驰而去，向湖南出发。
路过武汉时，吴佩孚命令军舰全部熄灯，萧耀南明知吴佩孚从眼皮底下逃走，佯装不知，甚至命人挡住段祺瑞派来的追兵。
《功夫》剧照
3月4日，吴佩孚顺利抵达岳州。
湖南早就自治了，既不听命于广东方面，也脱离了北洋政府，不在五行之中，不受南北政府制约。这意味着除了赵恒惕，谁也动不了吴秀才，吴秀才可以在这里从容谋划东山再起。
吴佩孚蛰伏岳州期间，北方形势大变，张作霖与冯玉祥两大巨头，为争夺中央政府控制权和北方地盘，矛盾日益激化。
为对付冯玉祥，张作霖率先向吴佩孚摆出了和解姿态。3月30日，吴佩孚52岁生日，张作霖派代表为其祝寿，吴佩孚派人回访，双方建立了联系，你来我往，逐渐和解。
冯玉祥国民军，面对张作霖的压力，日子也不好过。
国民军是直系叛军，根子上也是直系，他们只是反对吴佩孚，与长江流域直系军阀并没有过节，相反，彼此还存在藕断丝连的香火情谊。
《古惑仔》剧照
吴佩孚蛰伏岳州后，冯玉祥、岳维峻（胡景翼的继任者）、孙岳，先后恢复了与长江各省直系军阀的往来。
在冯玉祥和张作霖的争斗中，长江各省直系军阀大多倾向冯玉祥。他们认为冯玉祥倒戈固然不地道，但吴秀才也不是好鸟（直系内部矛盾）。所以他们并不是很仇视冯玉祥。
另一方面，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张作霖成了实力最强大的军阀，他除了在北方压迫冯玉祥之外，还欲把长江流域纳入奉系统治之下，江苏齐燮元很快被搞掉，奉军已经进入上海，对长江各省直系军阀构成了最直接威胁。
长江各省直系军阀，本来指望段祺瑞抗衡张作霖，不料段祺瑞是光杆司令，制约不了张作霖。在无力单独对付奉系的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精神领袖，团结各省，联省自保。
《古惑仔》剧照
这个精神领袖，非吴佩孚莫属，而且，吴还是“常胜将军”，有他指挥作战，直系胜算更大。
吴佩孚瞅准机会，派人游说到处，表示愿意帮助各省建立联盟，共同抗击奉系。
吴佩孚恨冯玉祥远甚于张作霖，本来反对联冯讨奉，但为了复出，他压制住了对冯的仇恨，将矛头对准了张作霖。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多角关系：张作霖要解决冯玉祥和直系残余；冯玉祥和直系残余，欲联合对付张作霖；直系残余欲拥吴佩孚为领袖，对付张作霖；张作霖欲拉吴佩孚，一起对付冯玉祥；吴佩孚欲以反奉为旗号，整合直系残余东山再起。
《伪装者》剧照
06
在各方的博弈中，吴佩孚这杆大旗的潜在价值，日益凸显。
吴佩孚所居住的“决川”号军舰，每天门庭若市，各方代表一拨接一拨，等待吴佩孚接见。
吴佩孚复出，只是时间问题。
在拥护吴佩孚出山的人中，以孙传芳最卖力。
孙传芳的地盘在浙江，奉军进驻上海后，下一个肯定要收拾他。
为此，孙传芳疯狂扩充实力，大搞联合阵线，他和冯玉祥结成了把兄弟和同盟，又在东南五省搞串联，把浙江、江苏、福建、安徽、江西的实力派都拉进群里，告诉他们唇亡齿寒，怂恿五省一致对奉。
孙传芳后来出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就是发源于这里。
《古惑仔》剧照
所以，孙传芳特别想竖起吴佩孚这面大旗，号令直系诸侯，抗衡奉系饮马长江。
国民军第二军进入河南后，收编了大量直系败军，这些败军感念吴佩孚的好，要求岳维峻联吴反奉，这又增加了吴佩孚的身价。
萧耀南手下的三个大将陈嘉谟、寇英杰、刘玉春，见吴佩孚行情大涨，先后倒向了吴佩孚，他们还劝萧耀南拥护吴大帅。
萧耀南被迫改变了对吴佩孚的态度，他无奈地说：江山本来是他的江山，给我江山的是他，要断送江山也只能索性由他。
《古惑仔》剧照
1925年10月15日，孙传芳率领东南五省，对奉开战，浙奉战争爆发。
与此同时，孙传芳发表了以吴佩孚领衔的反奉通电，长江各省直系军阀纷纷通电响应，表态拥护吴佩孚出山。
10月20日，吴佩孚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离开岳州，次日抵达汉口，通电就任川、黔、桂、湘、浙、闽、苏、皖、赣、鄂、豫、晋、陕、甘14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在汉口查家墩组织了总司令部。
经过一年多的至暗时刻，吴佩孚终于东山再起了。
吴佩孚流亡线路：天津-上海-南京-汉口-郑州-洛阳洛阳-郑州-鸡公山-汉口-黄州-岳州-汉口
然而，这次复出，吴佩孚没有再现巅峰时期的辉煌。
孙传芳打败奉军后，翅膀硬了，开府东南，不再捧吴。而吴这个14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只是虚张声势，他真正控制的地盘只有湖北一省，别的地方，还需要他去打。
1926年6月，北京两巨头会议，战神垂暮（蓝衣服）
不过，此后战神吴佩孚似乎一直不在状态，决策频频失误，与上升期得心应手形成鲜明对比。
一年后，吴佩孚主力在两湖战场，被北伐军消灭，吴佩孚再次启动流亡之旅，这一次，他逃到了四川，托庇于杨森。
吴佩孚在四川蛰伏了4年，等他出川的时候，天下已经是蒋介石南京国民政府的天下。
他之所以出川，是为了借助雷马事变，在大西北卷土重来。（完）
【参考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