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帷幔
(美国)戴维·兰勃纳
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看着乱七八糟的办公桌,我气得七窍生烟。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休息了,桌上一叠叠的文件告诉我仍有大量积压的工作,而老板又派给我一个临时任务:陪一位重要客人到曼谷北部的观光胜地游览。
次日一早,我陪客人到了观光地。成群结队的观光客,熙熙攘攘,不是拍照,就是到处抢购纪念品,无聊极了。
傍晚时分我和客人乘一辆小巴士去吃晚餐,并观看一场已经看过多次的表演。昏暗的车厢里,我结识了一位拿着灰色手杖的盲人。他告诉我,他是比利时人,十多岁时眼就瞎了,却没有放弃自己喜欢的旅行,今年六十八岁,已经单独游览了许多国家。
“晚餐时我可以坐在你身旁吗?”他问,“假如你肯向我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东西,我会很感激。”
“乐意效劳。”我回答。
我的客人已经向餐厅走去,那盲人和我跟在后面。我抓住他的手肘引导他,他却昂首挺胸,毫不犹豫地向前跨步,倒好像是他在为我带路。
我们找到一张靠近舞台的桌子。等候饮料时,他说:“这音乐我们西方人听起来似乎不合调,不过却很迷人。你能形容一下乐师吗?”
舞台一侧有5个男人在为这场表演做暖场,可我以前从没注意过他们。
“他们盘腿坐在那里,穿着宽松的白棉布衬衫和宽松的黑裤。扎鲜红的腰带。三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一个老人。有一个人在敲小鼓,另一个人在弹一个木制的弦乐器,其余三个人用弓拉奏一种大提琴形的小乐器。”
他微笑了:“这些小乐器是用什么造的?”我再细看了一下。“木头……不过球形的共鸣箱是用整个椰子壳造的。”我说,同时竭力压制自己的惊奇。
灯光逐渐暗了,他又问:“其他游客是什么样子的?”“什么国籍、肤色和体形的都有。穿得讲究的没几人。”我低声说。
我进一步放低声音并靠近他的耳朵说话,他立刻热切地把头朝我靠过来。以前从没有人这样聚精会神听我说话。
“我们旁边是位日本老太太,舞台上的灯光照出了她的部分侧影,”我说,“再过去是个大约5岁的北欧男孩,金头发,有个可爱的翘鼻子。他身向前倾,在老太太的侧影之下成了第二个轮廓分明的侧影。他们二人纹丝不动,等待表演开始。那是童年和老年、欧洲和亚洲完全和谐的活生生写照。”
“对,不错,我看见他们了。”他平静地说,脸上带着微笑。
舞台上的帷幕拉开了,6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出场,我描述她们纱笼般的丝裙和附彩色肩带的白色罩衫,头上有小后冠状的金色头饰,头饰上软的尖角随着她们的舞蹈有节奏地晃动。“她们的指尖上套着金色的假指甲,也许有10厘米长,”我告诉他,“这些指甲使她们双手的每一个动作更为优雅……”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多么美妙——我真想摸摸这些指甲。”
第一场表演结束了,我找个借口走开,去找戏院老板。回来时,我告诉我的新朋友:“他们邀请你去后台走走。”
几分钟后,他站在一位舞蹈演员的旁边。那女孩戴着后冠的小脑袋只勉强到他的胸部。她怯生生地向他伸出双手,金属做的假指甲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慢慢伸出双手抓住她的手,像是兜着两只纤小的珍禽。他轻摸假指甲平滑、微弯、尖锐的末端,那女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泪盈于睫。
夜渐深,随着描述,我越来越兴奋,发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舞台上的颜色、式样和设计;柔和灯光下的皮肤肌理;舞蹈演员的头配合音乐优雅地晃动时飘拂的黑色长发;乐师全神贯注演奏时的表情;甚至女侍应生在半昏暗中绽放的纯洁笑容……
演出结束了,他站起来抱住我。“你让我看到了每一样东西,实在太美妙了。”他低声对我说,“我感激不尽。”
我愣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他。说感谢的应该是我,是他帮我掀开了一直以来遮住我眼睛的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