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你听着,打高尔夫最重要的是礼节。”
“不,我就这样打。”
局长神色一僵。哲也避开他的眼神,跑向下一个洞。他顾不上局长的脸色了,大脑里只想着快点逃离。
最终的比分输得很惨。一起回来的客人们话都很少,即使在更衣室里,哲也也跟他们保持着距离。这哪儿还算是接待。
“喂,田口,”局长来到一旁小声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招呼客人?”
“那个,我累了。”
“开什么玩笑。”局长眼梢倒竖,”到旅馆好好表现。在浴池里给他们搓搓背。”
“我有点感冒。”
“不行。你要不好好表现,回去我饶不了你。”
哲也想逃。如果从这儿逃走,后果会如何?就算不被炒鱿鱼,肯定也会受到严厉处分。不管他了。就算这样,也远比在浴池里被人看到那硬邦邦的家伙强。
为什么昨天没有拒绝呢?就算被部长白几眼,也该毅然拒绝才对。正是这种被动的性格把自己逼入绝境。
哲也又由着这种被动的性格,没有逃脱,而是赶到了旅馆。大家解散后各自进入房间,换上浴衣朝大浴场走去。
哲也让同一房间的客人们先走,一个人悄悄地试着披上浴衣。不行,太惹眼了。他放弃浴衣,决定穿自带的牛仔裤,然后用力撕掉了浴衣的袖子。”因为浴衣破了”,他试图用这蹩脚的理由搪塞。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浴池,自己是断然不能进去的,不能裸露身子。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一接,是局长打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给我来一趟。只有你负责的客人被撂在了那里。吉田和山本都给自己负责的人搓了背。你是不是想让我丢脸?”
哲也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句”我马上过去”。
这是人生最大的危机。即使小时候在夏令营尿床,都没有这么束手无策。当时哭了一场就过关了。
哲也步履蹒跚地穿过走廊。除了那个部位外,他全身都失去了血色。
他站在电梯前,无意间往旁边一看,发现一个红色报警器按钮。
哲也的心怦怦地狂跳。要不要按下去?如果按下去,就能闯过目前的危机–有如鬼使神差一般,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打破了塑料罩,正在按按钮。
刺耳的铃声响彻大楼。哲也像被弹飞一样逃离现场,冲下楼梯。
他忘记了大腿间的疼痛,大声喊着:”着火了……”
他似乎理解了犯罪者的心情:他们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小小的谎言,才犯了大错。
接待旅行搞得一团糟。被警报吓慌的客人赤身裸体地跑到外面,那副中年男人的身躯都暴露在了行人和看客眼前。哲也的一声”着火了”闯了祸。旅馆立刻拨打了一一九,几台消防车和梯车呼啸而来。
旅馆工作人员点头哈腰地向消防员和客人们赔礼道歉,并未寻找元凶。旅馆也推测是客人的恶作剧,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哲也混在人群里,若无其事地看热闹。他又明白了一种犯罪心理: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什么都能装得出来。
骚乱平息后,大家重新进入浴室,此时局长已忘记了哲也的事,再没有跟他嚷嚷。哲也一直在房间里抽烟。
延迟了一小时的宴会不温不火地进行着。几杯酒下肚后,气氛热烈起来,接待员娇滴滴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哲也只顾着给自己负责的客人们倒酒。他尽量躲避局长的眼神。人事考核肯定搞砸了,不过无所谓,同大腿间的烦恼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正为二次宴会怎么筹办发愁,客人们却冷冷地说”我们自己随便搞搞就行了”。哲也就顺水推舟,低头赔罪说”请别忘了把账单转交给我们”。
哲也一个人先睡下,躺下来看看大腿间,那”小弟弟”正从内裤里露着头。
居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他嘟哝着。
实在不行就去摩洛哥?虽说是玩笑,但他真的连这种念头都有过。
对哲也来说,公司彻底变成了一个让人如坐针毡的地方。
大概是有意避免与同事接触的缘故,周围的人也逐渐开始怀疑哲也。同期入职的员工都担心地说”别人都说你不对劲”。阿绿等女职员则开始疏远他,连闲话都不跟他聊了。
哲也每天都心如死灰,过着焦躁的日子。晚上连电视也不开,躺在床上盯着隆起的”小弟弟”,他会产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他甚至还做了最坏的打算,权当是自己的命吧,这家伙注定要跟自己一起活下去。
到了早晨,他的心情又一次跌到谷底。自己才三十五岁,今后要恋爱、结婚、生子。在这个年龄段,这么规划也毫不为过。可自己竟患上了这种怪病,痛苦不堪。孤独折磨着他,他想大喊出声。
昨夜有一位女性朋友给他打电话,说了一些诸如”最近如何”的话,并没有什么事。
“阿哲,再婚没有啊?”
“一个人多自由啊。我已经结婚结怕了。”哲也嘴硬地说。
“佐代子过得挺好的。”
“啊,是吗?”哲也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听说有孩子了,才怀孕三个月。”
“哦。”
“你听了是不是很烦啊。”
“哪能呢。”
“我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你有没有话要捎给她?”
“没有。”
其实他是有的,真想说一句”你这个臭婊子”。当然,他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想忘记前妻,却偏偏有人提起来,而且她还有了孩子。跟自己在一起时,她总是说”我心思还在工作上呢”,可如今……
怎么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哲也越讨厌去公司,就越离不开跑医院,连休诊日都惦记着伊良部。伊良部的确是个怪男人,不过他的奇怪行为却是自己的救命稻草。难不成傻子或怪人还有治愈效果?他甚至想,实在不行,自己干脆也当一个怪人。
这一天,哲也刚走下医院的楼梯,就听到一对男女的争吵声。声音是从精神科诊室里传出来的。
他来到门前,听出在争吵的男人正是伊良部。双方正在大声对骂。进还是不进?他犹豫起来。
难道伊良部正在跟女患者吵架?有可能。那家伙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敢突然踢一脚。
一声打碎玻璃的声音传来。哲也慌忙抓住门把手。他不能坐视不管。
哲也打开门,只见伊良部和一个年轻女子正朝着对方扔东西。一样东西忽然飞过来,哲也下意识地避开。回头一看,一支注射器已经撞碎在墙上。
“你这个丑八怪,我非告你骗婚不可。”伊良部大声咆哮。
“你说什么?你这个死变态。我才要告你精神虐待妻子呢。”
哲也看看女人。难不成跟伊良部索要赔偿费的结婚对象就是这一位?两人都吵得面红耳赤。
哲也暂且隔开了两人。”大夫,不要吵架。你冷静点。”
“田口先生,你给我闪开。”
“你是哪根葱?无关人员给我滚开。”
哲也刚被巨汉伊良部甩了一个踉跄,又被女人推了一把,在地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雇兴信所(日本以复兴信用为主旨,对企业和个人进行调查的侦探所,业务范围包括调查外遇、企业信誉等。)调查过,你的谎言已经败露了。还号称什么原银行女白领的保姆,其实你就是锦系町的坐台小姐。之前还在龟户做过按摩小姐,对吧。再之前在小岩做小姐,招摇过市。我全都看穿了。亏你还有脸来参加医生的相亲会。”
伊良部的话气得女人嘴唇直哆嗦。再看看这女人,脸上浓妆艳抹,一副风尘女子的打扮,和上次伊良部提供的照片截然不同。
“你放屁。说什么’给你买一大堆衣服’,你买的不是女佣衣服就是学校的体操服,全都是这种玩意儿。还想半夜让我穿上,开什么玩笑!还有,什么事都听你妈的。’一郎啊,你戴个腰围子吧,要不肚子会着凉。’然后,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围上了米老鼠的腰围子。没见过你这种蠢货。你这个萝莉控加妈妈控!”
这一次轮到伊良部咬牙切齿,脸上的肉直哆嗦。哲也仍四脚朝天,呆呆地观望着局势的进展。
双方没一个是好东西。他哪一方都不想支持。
“闭嘴,你这个轻佻的女人。伊朗人早就说过了–‘轻松搞定哦’。”
“有本事别雇什么伊朗人啊!你这个懦夫,我跟你拼了!”
哲也十分错愕。难道伊良部真的在上野公园雇了伊朗人?
“你的胸里面装的是硅胶吧?你休想欺骗医生的眼睛。”
“既然是医生,有本事先把你自己的包茎给搞定啊。”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个爱打呼噜的女人。你肯定是鼻子整形失败了吧?”
“你才闭嘴,你这个狐臭混蛋。你先在腋下夹上瓶除臭剂再说。”
两人终于互扯着头发厮打到一起。
“停、停、停,别打了。停止暴力。”哲也再次插到两人中间。
“女流氓!美国佬!快给我滚!”
“死胖子!矮矬子!快给我钱!”
“冷静点,有话慢慢说。”
哲也无意间看看一旁。那个护士正坐在椅子上翻看杂志。
“护士,快过来帮着拉一下架啊。”
护士懒懒地转过脸来。
“这不挺好的嘛,先让他们打够了再说呗。”护士换了一下跷着的腿,大腿又露了出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两个人动手抓对方的脸,连哲也都被挠到了。双方唾沫横飞,粗气直喷到他脸上。
“喂,你们俩都冷静一下。”
哲也被一脚踢开,还挨了一记胳膊肘。
不知为何,他没怎么感觉到疼痛。眼前这一对男女吵得正凶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这两个家伙被解放出来了,从理性、社会和人情义理中解放出来了。
他们自由地活着,以人这种动物原本该有的样子活着。
即使自己处于同样的立场,恐怕也不会让感情这样爆发出来,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发火的能力。
所以,生殖器才会替自己发怒,让感情爆发。
他又琢磨起上次的念头来。自己的病根就在于临阵脱逃。人想活得有模有样,就得有修罗场的经历。
在这一瞬间,正由于自己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才有了活着的真实感受。
伊良部与女人的厮打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女人撂下一句”我要把这家医院的继承人是个变态狂的事发到网上去”,摔门而出。
“我才要把你那些糗事发到网上去呢。”伊良部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哲也为伊良部的脸和胳膊抹上红药水,伊良部慢慢冷静下来。
“那臭女人太过分了。一个坐台小姐还装良家妇女,冲着钱跟我套近乎。”
这还用说吗?要不,像你这样的人能结婚?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田口先生,结婚可一定要慎重。”
“其实我也结过婚,只是三年前离了。”
“哦,是这样啊。”
“妻子出了轨,总之让她给跑掉了。”
“那可够窝火的。你要了很多赔偿费?”
“没,一分也没要。”哲也轻轻摇摇头,”大概是为了维护面子,实际上我很后悔。钱倒无所谓,可是想骂的话却没有骂出来,一直在心里憋着,’你这个臭婊子——'”
“你那位前妻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