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金,女,1975年出生于重庆巫溪。现居杭州,从事艺术策展、评论。
春田
生长最为可怕,逃不过开花
在寂寥春田,时间不放过
最小的一颗荞麦
荞麦逃不掉的,你也一样
春田囊括了全部的哲学
只有神知道,荒芜才是最后的拯救
故居
先看到的是树,一颗冬青,在乡下,没有人修剪它
另一颗是桂树。在冬青的左边
它们都在院子里。一左一右
穿过院子里长满青苔的石板路
狗从角落的窝棚里窜出来
鸡飞出短墙,叫声引起更多的叫声
这是早晨,喇叭花正在开放
台阶上还留着父亲的水桶滴下的水滴
往里走,堂屋里睡觉的猫伸了个懒腰
灶房里传出青刚树燃烧时的香气
你至今都在等待,那个人系着围裙走出来
空 碗
村里人都没有多余的碗
添了人丁,就用舀水的木勺对付
如果来了客人,就要去邻舍借一只
白瓷细料碗。光滑的碗底镜子般映照
饱餐后的人的脸——每只碗都藏有
层层叠叠的面孔,几代人
第一个还碗的人家,在碗里装了一小把的麦粒
第二个也是,第三个,四个
装的东西不尽相同,但从来没有空碗
还给主人。没有一只碗底里的面孔
被裸露在天地间。直到有一天
一个孩子去还碗,他妈妈在碗里
放了一只煮熟的鸡蛋(真是个大方的女人)
去往邻家短短的路程,被拉得无限漫长
孩子一手拿着碗,一手摩挲还带余热的鸡蛋
他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
邻居在家门口发现他的碗——空空的
由于没有遮盖,整个现世都在这只碗中
震惊的人们还没有发现
在村头的池塘中,孩子以死
向空碗谢了罪
一块地
只要有一块地,就可以做无限的事
挖土和泥,做一个陶人。
给陶人取名,输血,与她交合。
子孙过于喧闹,就把地切成块,
连同子孙分出去。变成一个个国家
继续做无限的事。挖土,做陶瓶
送给她,送给第一把泥土
一枚陶针,埋在地下
然后去地下挖掘,考古。陶人
考古她自己。考古到她浑身的粉尘
于是,她挖土和泥,做一个陶人
给陶人取名,输血,与他交合
在这块土地上,可以做无限的事
往地下挖掘,可以找到更多的陶器
小雅,我要离你多远才算安全
我围绕着你。隔着最大数的光年,吸引、受控
不能逃逸又不能靠近。这是宇宙的
新法则。在这旋转中,偶然的错误,失速
恍惚中的停顿,我看见:我们有着柔软的肉体与
契合的魂灵。我们并列走在
倒映柳树的湖边。那里也倒映着
我们的脸庞。我们在彼此眼中照见自身
听见血脉如天河在体内涸涸流动
我甚至能叫出你的名字。不是猎户座
或者别的天体。那名字,充满异性的引力
使我向你的中心坍塌,使我瓦解
使我的胸腔中回响着你的心跳。使我成为你
这美丽的幻象,让我不愿相信
在平行宇宙,你还没有出生。我也还是
一团星云,内在只有风暴。我围绕着你
毫无知觉地旋转。还没有别的事发生
还要过很多年,你才能发光。等我反射
等我们投射的万物从黑暗中被创造
彼岸花——致NH
后来我不再描述彼岸花,当我把蒜头一样的块茎邮寄给你。
而你,用一盆水仙冒充,拍照给我,在你的工作台上。
那茎块也许半路就丢了,意外在邮路边长成了一片。
就算我们经过那儿,也不可能认出是它。谁知道?
它和路边的狗尾草和矢车菊混在一起,也在风中摇啊摇的。
如果我想亲自去往北方,总有一件临时的事情让我半途折返。
预言
由于再也没有种子,父亲接纳了年幼儿子的赠予
与长着乳牙的儿子一起,种下了一粒炒瓜子
父亲也时时去地里除草:“就快发芽了。”
他这样回答儿子的询问。春雨也按时来浇灌
带点凉意的雨水,渗进很深的地下
布谷鸟的子孙,几代下来
已经不会鸣叫。但也不影响它们还在繁殖
由于要等待这粒种子发芽,父亲只好一直呆在
废弃的村庄。由于这个父亲的虔诚
人人都为之敬佩,人人效仿着他
布谷鸟早已绝迹,春雨还在按时浇灌
带点凉意的雨水,渗进很深的地下
我们知道只需要再等一等,就会发芽了